里面的男人不是第一次见他,居然一副与老友寒暄似的模样,站起来伸手:“谢警官,又见面了。”
谢珹当然不会跟他握手。
贺衍毫不尴尬,自己收回手,又转向钟愈,看清了她的脸之后暧昧不明地低声笑了笑,“这位没见过面的警官,你很美。”
钟愈皱了下眉。
男人顶着一张标致的脸蛋,却用来做油腻的表情,实在暴殄天物。
她扬了扬下巴,神情颇为倨傲,珹里珹气地来了一句:“确实,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我美,还用你说吗?”
贺衍也不生气,弯唇笑了笑,眼神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打量。
谢珹往钟愈身前站了站,阻隔了那道视线。他个头很高,一般难以遇到可以平视的人,而目下这人身形却不输于他。
“你是谁?”
“什么?”
“你是贺衍,还是别的什么人?”
“我当然是贺衍。”男人淡然地笑了笑,“你们不是已经证实过了吗?我倒是可以撒谎,可你们公安系统又不是摆设。”
谢珹不言不语地盯着他,他倒是大大方方地对上谢珹的眼神。
“谢警官今天来找我,想必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他语气平缓,谢珹却觉得话里有话。
果不其然,贺衍又开口:“实不相瞒谢警官,虽说警匪天生不对付,但你我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何至于闹成这样。如果你不多管闲事,我其实很愿意和你相安无事下去。”
谢珹不笑的时候,脸上半点“和蔼可亲”的影子也找不着,微眯着一双眼睛,生硬地透出几分凌厉刻薄来,“你也知道你只是个‘匪’,说话这么张狂,我还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嘉余的土皇帝,不是个可怜巴巴的阶下囚呢。”
“如果我没猜错,我应该是个很有分量的‘阶下囚’,起码你暂时动不了我。对吗?”
谢珹神情漠然,大有一副“你爱说不说我先问你我就是狗”的意思。
贺衍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到你毫发无伤地坐在我面前,我真是有点失望。我原本以为再见面的时候,你多多少少会挂点彩,看来是手底下的人偷懒了。”
谢珹挑眉,“怎么,你料到我早晚会查到你,准备抢先一步把我弄死?”
贺衍悠然的眼神又晃回了钟愈身上,带着调笑和一些轻薄,“这位漂亮的警花儿,最好不要总和他同行,如果你受伤了,我会心疼的。当刑警很辛苦吧,如果是我,一定不舍得让你劳碌奔波。”
钟愈一抬头,“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反派总是死于话多了,创作果真是来自生活。还有,绿茶的人设不适合你,你挑拨关系的技术太差了。”
贺衍的笑容僵在脸上。
谢珹道:“嘉余市流进来的‘邮票’是因为你吧。”
“你已经有了答案,何必再问我呢?”
“和你接头的人是谁?”谢珹话头一转,“你和兰城李家是什么关系?”
“谢警官这么聪明,还会猜不到吗?十几年前,你们这些无能的警察损失了多少人,才换下了寒武一个人的命。一棵上了年纪的古树,扎在泥土之下盘根错节,只不过失去了一根枝干,哪里就会轻易倒下呢。”
谢珹的腰杆不经意间挺直了,抬眼朝监控摄像头扫了一下。
贺衍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我记得当年活到最后的那个卧底条子……哦不,现在该尊称一声烈士了。他那时候才不到三十岁吧,和你现在差不多?有妻有子,家庭和睦,偏偏要来管这种闲事。死的时候被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还拖着那具残破的身体朝他家的方向爬……叫人好不感动啊。”
“别说了。”
“寒武身边的人都是杀人老手,划下来的刀口也很漂亮,他的死状被拍摄保存了下来。啧,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好人’确实格外不同一些,他的血比我见过的人都要鲜艳——这张图是我的珍藏之一呢。”
“我让你别说了!”
谢珹红着眼睛站起来,猛地前倾过去,揪着贺衍的衣领,“我他妈让你闭嘴,你没听见?”
“队长!”钟愈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谢珹就着他的胸口把人往前一推,贺衍没骨头似的被摔回了原位。他笑着掸了掸衣领,“谢警官还是年轻。当年那位警官据说和同为卧底的同事拔枪相向,还面不改色。”
钟愈即便不知道谢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此时也听出贺衍是在刻意激怒他,一时间面色阴沉了许多。
谢珹呼吸乱了一瞬,握紧的拳头陡然松开,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藐视着贺衍,“希望你上刑场的时候也可以这么硬气。”
贺衍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拭目以待。”
他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或许会在……寒武再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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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珹出了门,四周环视了一圈没见到有人,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嘱咐钟愈:“我们今天提审贺衍的事情不要告诉梁迟煜。”
“为什么?”
谢珹捏了捏太阳穴,“他说的那个烈士,是……梁迟煜的父亲。”
钟愈睁圆了眼睛,谢珹起初也和她提起过梁迟煜父亲殉职的事,却没想到是以这样悲壮的情形去世,一时哑然。
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老梁警官当时为什么要接下这个任务呢?我是说……他有妻有子,难道就非他不可了吗?”
“因为他是当时最合适的人选。他有家人,其他的警察也有家人,谁都不特殊。我不能代表他说他当时的想法,他有他的胸襟和责任感。况且在他选择接受这个任务时,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怎样了,不也依旧应下了吗?”
钟愈低下头,就在谢珹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她闷闷地出了声:“如果有一天,你也是合适的那个人,你会不顾一切去接受这个任务吗?”
谢珹愣了一下,当下就想说“会”,话到嘴边突然又止住了。他倒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孑然一身潇洒得不行,就算现在上头下令让他隔天扛枪上战场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现如今面对着钟愈,他隐隐觉得有些难以割舍的情绪在,无法再毫不犹豫地做出一些奋不顾身的决定了,像是会……舍不得。
他抿了抿唇,视线从她的头顶看下去,顺着她卷翘的睫毛一直对上她的眼睛,须臾才吐出一个字:“会。”
钟愈微怔,像是不讶于他的回答,又有些意料之外的难以回应。
谢珹屈指轻轻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笑得张扬:“但我长得太帅了啊,光芒过于耀眼的人很难融入人群的嘛,我可能不是那个合适的人。”
他故作轻松,“那我倒要问你了,刚才里头那个狗东西说跟着我会有危险,假如刚才我们在山路上遇袭,你会怎么办?”
钟愈觉得莫名其妙,“我能怎么办,当然是和你在一起啊。”
“我要是受伤了呢?我下车去和歹徒火拼,受了重伤,你会自己开车跑吗?”
钟愈半点没迟疑,斩钉截铁道:“绝不会。”
谢珹没想到她回答得这么快,心头塌陷了一块似的。
他几乎要被钟愈散发的正义光辉晃瞎了眼睛,顿时觉得她脑袋后面缓缓升起了金色的光环,顺便自我脑补成了爱心的形状。
谢队长心下熨帖得不行,刚才那点坏心情转瞬烟消云散了。
我怎么可能自己开车走呢?钟愈觉得这个问题实在不成立:我又不会开车,想跑也跑不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案子牵扯的事情太多了,有很多条线(其实也没有很多我吹牛逼的),而且还要谈恋爱,最好是攒多点一次性看,不然过程中可能会觉得有点慢吞吞的,会无聊。
第46章 母女
浪漫主义强调直觉、想象力、和感觉,甚至到了被一些人批评为“非理性主义”的程度。
从古至今的爱情话本里,眼泪铸就了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文人才子撰写了数不清的爱恨别离。那些相爱的人遇上个心软些的讲述者,前半生尝尽痛苦,最后总能得到个厮守终生的好结局;运气差点的,你死后化灰化烟,我便也跟随而去,在阴间也能做一对恩爱夫妻。
无论生前情形如何,总有刻骨铭心的真情在。
沉溺在故事里头的人,相信了世间终有圆满的情意,终生致力于寻觅一段无瑕浪漫的婚姻。一旦发现现实的人生和话本里所描述的大相径庭——人既遇不到完美的良人,也无法随心所欲抛下一切去追求自己的那点初心时,苦心搭建的乌托邦大概是要被这残酷的现实撕扯成碎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