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棣文用力闭了闭眼睛,再张开,找回了焦点和神智。
他提上一口气来,一侧身,与付荷肩并肩靠在墙壁上:“你刚才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啊。”
“你刚才吼我来着?”
“我不敢。”
“你就是这么弥补我?吼我?”
付荷转过头看史棣文,看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滑落到脖颈:“好点了?”
“退烧药只管四个小时,等下再吃一颗就没事了。”
“死不了就是没事?”
“你别再说了,我不去医院。”
“你也别再说了,我知道,死不了。”
付荷知道,史棣文说不去,除非她能将他五花大绑,否则,去不了。
在付荷和史棣文离席的这段时间里,于敖为乔先生分析了玉石市场。
乔先生既然对玉石感兴趣,那自然对分管万界珠宝的于敖更感兴趣。
在这一点上,于敖比于烨得天独厚。
于夫人言出必行。
人手一份的泰椒黄金虾,轮到郑香宜,是一盘独一无二的蔬菜沙拉,没有沙拉酱,倒是有一条绿油油的菜虫。
于夫人敬酒敬到这一桌:“郑小姐,还合胃口吗?”
郑香宜嗫嚅:“有虫子……”
“真是的。”于夫人唤来帮佣,“你们要我说几遍,郑小姐不沾荤腥。”
语毕,于夫人用郑香宜的叉子将菜虫挑出,扔在地上,抬脚,不费吹灰之力轻轻踩死。
付荷要为郑香宜出头,被于敖按住:“那是他们的事。”
付荷咬牙切齿:“你二哥装聋作哑。”
“他也有他的难处。”于敖比付荷有发言权,“你总不能要求他处处违抗父母之命吧?那这个家,他还要不要了?他至今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今天还能将郑香宜带进这个门,够幸运了吧?更何况,你这个做表姐的冲锋陷阵,治标不治本。”
于敖的最后一句话说服了付荷。
轮到今天的两位主角讲两句。
于老先生感叹光阴似箭,可漫漫三十三年,爱妻陪他同甘共苦,这支箭飞得何其一波三折,总之是幸好……幸好有你。
于敖对付荷悄悄补充:“我爸对我妈是表里如一,他这辈子没有第二个女人。”
于夫人双颊飞霞:“能为你生儿育女,就是我最大的福气。”
就这一唱一和,恰到好处。
下一秒,于夫人遥遥锁定付荷:“对了,可否请付小姐和我们分享一下,你们这代人,对生儿育女有没有更新派的感悟?”
付荷的头皮微微发麻。
更新派的感悟?
抱歉,我们付家只有更老土的传男不传女。
不过,付荷知道,于夫人这“新派”二字势必是指她未婚生子。相较于郑香宜逃婚都算是不光彩的旧事,她和厚福这一对母子无疑是double的不光彩……
于敖抢先一步:“妈,您这会儿就急着抱孙子,没戏,我这还没把于小姐追到手呢,不带您这么三级跳的。”
包括于老先生在内的宾主,无不善意地发笑。
于夫人就此打住。
坐在付荷和于敖身后的史棣文啪啪一鼓掌:“一百分!哦,我是说这咖喱。”
但显然,他这一百分是打给于敖的。
因为这一次,于敖保护了付荷。
付荷发自肺腑地对于敖说了声谢谢。
如此说来,只要不涉及前程……具体到今天,只要不涉及乔先生,于敖便还是那个将她捧在手心上的少年,更难得的是,他不蛮干,三言两语对于夫人四两拨千斤,捎带着,还帮她摘掉了“女朋友”的帽子。
此后,除了乔先生,于敖自还有这一桌他分内的人要一一应酬。
餐后还有个舞会。
付荷悄悄找了个角落躲清闲,等待舞会的到来。
史棣文的问题,将她牢牢困住:你为我做过什么?
她为他做过什么?
她绞尽脑汁,却好像……好像真的没为他做过什么。
除了那一份钟情。
除了质问。
在她单方面地拥有了厚福后,她变着法地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等知道了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又质问他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期间,还时不时地质问他的“风流”,甚至质问他在乔先生面前的卑躬屈膝……
就在这时,有人致电付荷。
对方是汪水水,这本来就够令付荷意外的了,更何况汪水水还挺横:“我们谈谈。”
小白兔转性了?
帮佣们供应着今日的最后一道甜品,芒果向日葵塔。
付荷捂住手机,拦下一位面善的帮佣:“这一道有没有郑小姐的?没有的话,把我的那份给她。”
不远处,郑香宜和于泽在对峙。
于泽默默将属于他的每一道山珍海味拱手相让,但郑香宜对那一盘蔬菜沙拉忠贞不渝。另外于泽一次次提出要带郑香宜一走了之,无奈郑香宜也不管用词恰不恰当,就六个字:士可杀,不可辱!
付荷躲去室外接电话:“我洗耳恭听。”
这一听,付荷听出汪水水是酒壮怂人胆:“Steven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人?”
付荷不悦:“汪水水,我招你惹你了?”
小白兔恶人先告状,这就嘤嘤嘤地哭上了:“姓付的,你知道Steven是什么人吧?你也知道那高小姐是什么人吧?可你知不知道……高小姐为什么会被摆上明面?Steven他什么都好,就一点,爱树敌。这么多年,你以为没人查他吗?你以为没人能把他的家事查个底掉吗?怎么可能?只是都被他摆平了而已……”
付荷试探道:“你的意思是,这次没摆平?”
汪水水越哭越大声:“不是没摆平!是他不想再摆平,不想再装下去了,不想让那高小姐永远……永远横在你和他中间。”
“所以,是我让他难做了?”
“这不是你的错,是你的本事。”
付荷措手不及:“你这是夸我?”
汪水水声势浩大地擤了把鼻涕:“我夸你?我夸你没有心,我夸你尖酸刻薄,只知道置身事外,我……我夸你配不上他!哈哈,不过这样也好,Steven他不是一个傻叉,他不会对一个尖酸刻薄的女人念念不忘的。”
付荷一个头两个大。
今天到底怎么了?
大家一窝蜂地来挑她的不是?史棣文跟她叽叽歪歪也就罢了,毕竟感情的事,她和他两个当事人注定了剪不断,理还乱。况且她……才刚刚自省过不是吗?
可她汪水水又算哪门子裁判?
“我会帮你转达,你夸他不是一个傻叉。”说完,付荷挂断了电话,不理会汪水水还在那边哇哇乱叫。
此外,这一通电话令付荷对汪水水刮目相看。一来,她对史棣文真“贼心不死”。二来,她知道的真多——不同于闲杂人等,她似乎知道高惠到底是史棣文的什么人。
☆、大饼脸
于家的大厅从筵席摇身一变变作舞池,咖喱、椰香、鱼露的中庸、虾酱的美妙,甚至辛辣和青柠的逼人,一时间通通被女人的芳香所取代。
全场只剩郑香宜一人,还在托着个盘子享受芒果向日葵塔的香甜。
那不是于泽的。
那是付荷让给她的那份。
所以说郑香宜的怄气不是没头脑的怄气,她泾渭分明。
第一支狐步舞,由于老先生和于夫人率先步入舞池。
前一秒他们还在喜气洋洋地张罗着“尽兴,诸位务必尽兴”,后一秒稳健于舞池,一丝不苟。宾客亦然。之前浮夸的,这会儿端端正正,之前拘束的,这会儿跃跃欲试。说来这便是舞会的魅力。
付荷的第一支舞是于敖的。
平心而论,于敖的舞技只有六七十分,后退时,鞋跟和地板太过拖曳,好在这两三年经历的多了,自信是有的,对于注重舒展和从容的狐步舞来说,他前进时的自信帮助他瑕不掩瑜。
于烨没有女伴,邀请了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大客户,融入双双对对中。
史棣文落单,不消一时半刻便被人邀请。
女士邀请男士,但凡没什么深仇大恨,男士总不便拒绝。
可他史棣文才不管这一套,笑着摇摇头,便让佳人们悻悻而去。
付荷随着于敖旋转,再旋转,总能找到那一抹宝蓝色。
后来,她看他脱掉西装上衣,看他慢条斯理地卷袖口,一折,又一折。大概是因为药效,他在微微发汗,面无血色,全靠一股游刃有余的劲儿吊着,竟没人识破他是个随时奄奄一息的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