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事……”宴止摇了摇头,望着景容犹豫道:“你陪陪我就好了……”
这是他不敢对现世景容提的,可如果是今下,他想,景容应是愿的。
景容闻言不解地偏了偏头,可仍是答了声:“好。”
真好……
他不是分不清虚实,可如果是这般的景容,再多沉溺片刻也好。
但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的,凌霄峰关押妖兽的地域破了个口子,逃出个极恶元婴大妖来,而这凌霄峰上,长年只有景容一人。
他纵是天道骄子,如今也不过是个金丹期。
提剑一人的少年景容形单影薄,几乎要覆没在大妖阴影之下,可他仍是坚定,一字一顿道:“不会让你逃出去的。”
哪怕那大妖掠过一道劲风就几乎要将少年掀翻,尖锐利爪亦直袭景容心门而来。
空气中弥漫着的妖风清晰可闻,这强弱分明,刺痛宴止心扉。
“师尊!”
是他掌中七星剑出,是他拥住景容替他化去大妖一击,翻手间,大妖湮灭于光华之中。
尚在宴止怀中的景容似受了惊,半晌无言,直到宴止慌张握他手,一声声问着:“师尊……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景容眼底清澈如故,只是带了几分失望望向宴止,他缓缓抽出手来,一字一顿道:“你骗我。”
你从来都在骗我……
宴止眼底一热,说不出驳斥的话来,他想要拉住景容,可凌霄骤然雪落,景容也一点点消散雪中,空留一双失望至极眼眸于他。
“你听我解释……我不骗你了……我不骗你了……”宴止扶着额间泣不成声,偏身侧再无景容相伴。
“我不骗你了……你不要走……!”
————
“可我……我是真的喜欢你……”莫凌云有些语无伦次,他不懂,为何他真心之言会惹得景容动怒,可他还是想告诉他,他喜欢他。
景容大概不想听。
凌霄剑没入胸膛时,莫凌云似迷惘般眨了眨眼,他视线缓慢下滑,终是落在了那入骨长剑之上,有血自剑侧缓缓溢出更沾深他一袭黑衣,莫凌云愣神着舔了舔唇角,略咸。
“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的,我喜欢你就够了……”复抬眼时,他只见景容垂眸,偏那眼角一抹红意,无声暴露了景容心境。
莫凌云咽了咽口中血沫,伸手抚上景容眼角,轻声说着:“一切皆是幻象,你所见非实,我也是假的……”
“可你,为什么要哭呢……”长剑更入骨几寸,这碎裂的心脉再难支撑,莫凌云踉跄着松了手,仍望着执剑者不肯移开视线。
直到那长剑一转,莫凌云再支撑不住跪跌在地,景容抽了剑任由这红血满地,低下的视线不肯再看莫凌云分毫。
“我是假的……这一方小世界也是假的……”莫凌云苦笑着捂住渗血胸口,不觉间弯深了腰,独那止不住的血顺着他指间缝隙一点点滴落在地,他仍要说:“所以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不要再哭了……你哭得我好难过……”愈发虚弱的幻象在一点点消弭,本温馨的一切亦是不复存在,独剩这虚无天地,一人一剑矗立。
在这之前,景容从不知,心魔劫原是,纵使溃败,也要把温柔留到最后一瞬加深渡劫者心劫。
我爱过他,在我都一无所觉的时间里。景容低低抽了口气,捂住自己发烫的眼。
“您是这天地间至高无上的神。”天域守护灵仍在传颂,“没有人,也没有神,能阻挡您的步伐,纵是天道,也得为您让道。”
象征着传承的光束落下时,这一方天地坍塌湮灭,独景容以手遮颜困在了中央,凌霄剑似能察觉他的悲切般轻轻嗡鸣,绕着景容回旋,也替他挡去了一方小天地破碎时落下的灰尘碎土。
他们都知道,这一方小天地的坍塌,换来的是锁妖塔的涅槃重生,所有自锁妖塔出逃的妖物都要回到原位来,锁妖塔的封印,也要回到最初的原点去。
原来不是假装看不见,就可以当他不存在的。
景容心底泛疼,伸手握住了自入锁妖塔起一直护着他的凌霄剑剑柄,他记得,他记得初见凌霄剑时陌生的熟悉,也记得,是某一人血破开的凌霄剑封印。
他修这无情大道,偏为一人生了情,又为什么,连天道都要让他三分……
“我定要还这世间一个昌明太平。”是他眼底微红,指尖缓缓抚过剑鞘,世人景仰的容榭道君不会哭,也不能哭。
让他再做几刻景容,此后,他便是至高道君容榭,是这太平天下的卫道者,与那俗世繁杂,再无瓜葛。
这千般万般,终是黄粱梦碎,一场空。
————
天地斗转间,宴止听见战歌声起,狼烟烽火之下他已挽弓直立,他的箭,从无失手。
这长箭所指方向,是一袭素衣白裳,熟悉身影回眸一顾时,偏让宴止松了手中箭,喑哑唤道:“景容……师尊?!”
可这画面瞬时破碎,如少年景容一般,让他再寻不着踪迹。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出来好不好……”这迟来的认清自己心意,原来早在他不知不觉间,景容在他心底的分量早已胜过他的霸业。
“我再也不骗你了……再也不了……我只做你的凌云……好不好……”宴止吼得歇斯底里,破碎泪眼中唯有渐遥的景容苍凉一笑。
九霄天外有什么……都已不重要了……他只想找到景容,他只想要他。
原来离宗前的一吻偷藏着他都不自知的真心,原来,对景容的惦念,早是入骨难离。
这心痛到了极致,就不仅仅是种感觉了,宴止有些发昏,扶着七星剑在这满目荒芜中踉跄前行,他自低喃道:“你杀了我都好……不要不见我……景容……”
是景容,他的景容,这世上最好的师尊,而不是享至高之名的容榭道君。
无边荒芜之下,从来留他一个背影的人执剑转了身。
“你说的,用命来偿我。”
☆、第 164 章
秦无剑死了。
死在锁妖塔重封前夕,是他以血肉之躯阻挡,本命重剑没入地底时,是他踉跄跪倒,嘶吼一句:“关城门!”
三族混战下倒下了太多人,玄天宗付出的代价前所未有的沉重,待到天光晴明时,驱散这霜霾,重还人间一片净土。
远古而来一丝神力覆过天地,斗转间将原本就封于锁妖塔内的妖魔拉扯,重归他们应在之地。
听闻,那一日,九霄雪停,容榭道君素衣白裳自锁妖塔中踏出,他从未负众生厚望,也从不负道君其名。
这大地疮痍,终有终结时。
“景容……”亦有人狼狈相随,可景容甚至不愿多给他一个眼神,只予他不含分毫情绪一句:“是容榭。”
没有了……他的景容没有了,就像莫凌云从来不曾存在过。
“待本座平定妖祸之日,便是你我决一死战之时。”景容由衷倦了,他不去看身后宴止,也不看重回辉煌的锁妖塔。
这一路走来太累,他只想要个了结。
“容……”宴止的手僵在半空中,“容榭……”
他说不出话来,甚至连向景容解释他是为他而来都说不出来。
这爱恋来得太迟,就算现在说出来,也不过为景容徒增负累。
一切都太迟了……
宴止眼底温热一片,他本欲借笑掩去这泪眼,终是成了大笑下的泪眼婆娑,他想,如果他早些明了自己心意,也不会走到今下,和景容之间再无回旋余地。
决一死战?如何决一死战。
腰间玉佩伴他经逢锁妖塔下天罚,已经隐隐有了裂痕,宴止一遍遍抚过玉上裂痕,低低喃道:“我不做什么宫主了,也不当劳什子魔尊,只做凌云,师尊一人的凌云……”
锁妖塔重封,妖族残部陷入一片慌乱之中,原本混战中妖族占领的城池也被修界收归了不少,现下,唯有极北域外,东境主部与玄天宗僵持最重。
眼见这天光重临,李之凤有些止不住笑,他痴痴望着晴明天光,这笑着笑着,便带出了泪来,“师兄当真算无遗策,三族之斗,一线遥光所指,唯有容榭。”
可为了这份太平,他们实在付出了太多太多,旧日宗主师兄决绝一句诛杀东境妖魔为这千年之策拉开了序幕,也将他李之凤从光伟逍遥的剑仙之位推向了无止尽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