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颜淮……你这,大胆!”宴止稳住身形,他抓了抓自己散开的发,“连本座的头发都敢抓,信不信我治你大不敬啊?!”
奈何,颜淮只握着他的发带十分冷漠地系在腕上,眼里只差没把骂宴止的字写上。
跟颜淮吵架从来是自讨没趣的宴止一哽,把酒往颜淮眼前一递道:“今儿你不把这酒给我喝干净,我明儿就叫人把你笛子全折了,再把千机绑了,让你找都找不到人做去。”
就颜淮这费笛子的速度,他寻思他这威胁挺有效的,虽然颜淮向来滴酒不沾。
奈何,宴止这试图胁迫颜淮从未成功过,颜淮只淡淡望他,说了今夜第二句话:“聒噪。”
反了天了,下属嫌主君吵。宴止有些愤然,他分明是听夙媚绘声绘色讲了一下下聘的场面,他估摸着宁清得气吐血,颜淮也不会好到哪儿去,这才提着酒过来安慰一下。
哪知颜淮这人,半点不领情,还颇有些要把他从房梁上扔下去的意思。
但这不妨碍他宴止大度,自顾自在颜淮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宴止灌了口酒道:“其实,你自己也清楚,他从未与你站在一条线上过,就像我跟容榭,从始至终不是一条道上的。”
这下意识举了例,宴止才后觉他怎么把自己和景容,和颜淮宁清类比了。
宴止一顿,转了话题道:“衡山时你便不该去,便也不至于纠缠至此,伤人伤己。”
可颜淮说:“我不后悔。”
“他要在发中藏剑,袖中藏剑,皆可,我通通允他。”颜淮化剑为绸,挽起散落的发,“他若再恨我些,也好,好过似我这般……”
“似你这般煎熬?还是痴愚错付?”宴止在望繁星入目,“容榭已入东境,你选放走他的时间也还不错。”
“可颜淮,你有没有想过,他离开东境后,便与你是敌非友了。”
“我们的目的在九霄天,而非玄天宗,依我之策,本也不会攻到玄天宗去。”颜淮凭空绘符,结成的幽蓝阵术由他一点掠过天幕直奔远处。
以宁清的敏锐,尝过他血一回就不会不记得,今日让宁清吞下的丹药颜淮是加了一重幻障的,颜淮现在趁夜色浓解了那一重幻障,药效自然会慢慢发挥。
护住宁清心脉于颜淮而言是重中之重的事,容不得一点错漏。
哪怕,宁清如今心绞濒临心竭,多有他的因素在内……
“哦?依你之策?何策?竟不用攻到玄天宗去?”宴止来了兴趣,他原以为破除九霄天封印,定是要扰得这天下大乱,众修自顾不暇,自然无从阻拦他们。
没想到,颜淮今儿竟然告诉他,可以绕过修界第一宗玄天宗。
“拖住容榭,绝不要与他交锋,他是你破这九霄天封印的最大阻碍。”颜淮说着,低了视线问道:“他可曾送过你什么东西。”
“我想想,应是不曾。”宴止一笑,在玄天宗时,素来只有他讨好景容的时候,景容又哪消回赠他什么东西。
“那你腰上玉佩是什么。”奈何颜淮一针见血,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宴止身上不属于他的东西。
宴止笑容一僵,舔了舔唇道:“哦,这个……”
“他的半数家当呢,我得好好带着,不然弄丢了多可惜。”言多必失,一涉及景容,宴止似乎也忘了,解释就是掩饰。
宴止莫约是自己都忘了,依他的性子,不止不喜旁人碰他,还不会喜欢把别人的东西带在身上,他对自己领域的控制性和独占欲,向来强得难以言喻,若不是他自己想,这玉佩里纵是封了玄天宗万年积蓄,他也没兴趣戴上的。
颜淮深深看了眼宴止,他是想说些什么的,又尽数化归沉默。
从前的宴止是绝不会有犹疑或迟钝的,更别提做多余的解释,可一涉及景容,他总不自觉的,犹疑了,或许这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
但旁观者清,颜淮认识了他十几年,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第 155 章
婚书已送,婚服不日便达,这琳琅满目的聘礼多得无处摆放。
宁清抚着婚书上一个个绣下的字词,一旁放置的高阶法器同金银玉器一般没能让他多看几眼。
前来送礼的周觉含笑有礼问道:“若宁公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或缺漏了什么,大可以与在下言说,在下这命人安排。”
宁清按在聘礼一栏的手一顿,迟疑片刻方道:“这聘礼,我不要什么千金万户,我只要……他鬓发一缕。”
这个他,指的是谁,二人都清楚。
周觉笑笑拱手道:“这个,倒还真得先行问过君上,不过以君上对公子的欢喜,一缕鬓发又有何难。”
一缕鬓发又有何难。
颜淮指上绕着的一缕发黑稠,流光掠过时瞬断在了他指尖,这发的意思,其实简单得很,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宁清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尊荣厚物,他要的,从来只有他一人而已。
可他给不起他。
不如还他自由,给他一片清净。
这大婚之日愈近,本就寡言的颜淮愈发沉默,一枚笛坠被他握在手中,掩住这剔透本色,空余流苏泄下。
早就开始赶制的婚服为正红之色,暗纹金绣龙凤成双,底印之下又有莲水相依,案上压的婚服层叠厚重,一侧摆放的婚饰更是繁琐华贵,金冠镶玉,镶的是那剔透红玉,华美兼具。
偌大魔宫也缀了喜庆红意,十里红毯不够,还要华灯满城,宫中无论人魔妖也穿上了喜庆衣饰,来去匆匆布置这同魔君登位定在一日的婚礼。
宴止饶有兴味地看着颜淮殿中婚礼各物,还有尚着一身玄色静坐的颜淮,颜淮手上有柄新扇,轻勾云水兰竹。
世人盛赞宁氏折澜兰竹之姿,云月之貌,颜淮握此扇为何,不言而喻。
“不想他走,就不要做这种只感动自己的蠢事。”宴止扫了眼颜淮,“颜卿,我东境偌大,还不至于留不下一个人来。”
奈何颜淮不答,只拢了扇,哑声道:“无论发生什么,绝不要伤他。”
“哪怕他非要你命不可?”宴止似嘲。
颜淮眼底微温,仍要答他:“绝不要,伤及他分毫。”
“……你这人,好,我答应你。”
他们已经提前泄出玄天宗众修在西北方的消息,这于东境的盛事,设防也薄弱得绝对够这一群滞留在魔宫中低阶修士仓惶逃出去。
至于以身为棋的颜淮,只轻叹了句,凡人杀不了他的。
他是魔族王脉,也是元婴大能,哪是常人那卑劣算计能伤及的。
他对宁清这寸寸退让,左右不过是为情之一字罢了。
唯愿两心同,可有相思共。
宁清把之前散开的芙蓉石珠串穿了起来,又拈了颗圆润白玉穿在其中,这玉可瞬化利刃,可斩妖魔,定乾坤,听闻是终南观前道人留下的宝物。
只要握着这把匕首捅入颜淮心脏,可凝聚魔族与魔修的魔君,就不复存在了,修界与凡尘也不必受三族合攻之苦。
真是这般么?宁清褪了颜淮新送他的蓝色珠串,缓慢将这芙蓉石推到腕上,他虽久病成疾,面上也无甚病容,魔宫侍从点一点胭脂入他眉间,更添公子面若桃玉。
南思远自从知晓景容就在不远西北,他这谋划就愈发尽心竭力了,先让宁清挟持了颜淮,等一道出了魔宫与道君汇合,再解决了颜淮这祸患。
原来他这心中挚爱,在旁人眼中一文不值,甚至可称声祸患。
宁清扶正金冠,这金冠镶玉入发,自添一抹贵气,繁琐层叠的婚服一层层覆上亦是金贵无双,而无负累之意。
脂红压上唇时,镜中人不觉柔和了眉眼,这跨火拜堂的时辰被定在昏时,颜淮当真是爱极了他,才会这般注重婚礼,细致到每一处的规矩。
“我还是想与他成亲,光明正大全了这婚事,昭之天下,他颜溯回与我宁折澜,从来都是这世上最相配。”宁清低低喃喃着,微微握紧了手中打结的青丝两缕。
吉时至,是颜淮亲自来迎他,二者同为盛装华服,偏相望一眼就退却。
两手相握时掌心温热传递,喜乐起时笛乐悠悠,让宁清不觉思及年少时竹林相伴合奏,是宁清握颜淮手不觉偏移的视线,难以抑制的笑颜。
在颜淮都不曾察觉的时候,他爱了他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