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死吗?宴止是这么问他的。
八成。秦牧之这么答他,其实宴止不必问他,颜淮比秦牧之更清楚,但他敢应下来,不是说明他们早做了论断么。
“我……我没想过的……”秦牧之有些欲哭不能,他好像直至此刻才明白,师傅为什么会这么惧怕眼前的少年尊主,昔日鬼医第一人蜗居至死。
这东境之主的狠从不是说出来,而是做出来的。
“救他。”宴止并不多话,只长剑抵了秦牧之喉头,任他颤颤巍巍操控着水木双灵缓慢涌向似生机断绝的颜淮。
灵魔二力相撞在颜淮体内形成剧烈撕锯,秦牧之灵力不及那魔族高位者魔力,但想要护住颜淮心脉,重融他流失血液,就非医修疏导不可。
“我们魔脉的强横,不是你们人族能想象的。”幽紫魔力缓缓涌向中央的金丹破碎之人,那魔族人终于开口说了话:“你们也不必担忧吾主是否能承,此番换血洗髓之后,必将迎来吾主新生。”
是新生吗?又或又一次痛苦的轮回。
颜淮卷在一片水波之中,不知外界如何,他知这方圆千里万里死寂,一条寂静长河之上无水波荡漾,这是一川永远不会涌流的死水,又称忘川。
血色彼岸花自颜淮行过河畔而绽,他行过千年万载,这花便绽了千里万里,忘川无生人,独死水与他。
走到什么时候才算终结?颜淮脚步一顿,回望时仍是空,再前踏,是黑衣金冠之人抱臂笑看他,说着:“这忘川也会有灵啊,不错不错。”
“你既是在我管辖之地诞生初灵,那就归我管了。”
“走走走,我带你找容榭讨个封去。”
很聒噪,但并不讨厌。
高居九霄的上神颜容掩在一片薄雾之下,三神相会也多是黑衣金冠男子在说个不停,颜淮也觉一片薄雾将自己隔绝在了这双神之外,直至始神垂眸。
“赐封水君,掌万川江海。”
明明很近,颜淮却觉他和这位神上如隔云端,较之容榭,那黑衣上神更真切些。
话也更多。
莫约是因他生于忘川,这黑衣上神默认他为他从属了,打九霄天替颜淮讨了封,回程路上一直在说个不停。
“我名九霄凌云,你可唤我九霄尊者,你的名字嘛,我想想。”
这一说,九霄凌云就站在莲池边琢磨了半晌,复开口道:“就叫溯洄吧,逆流而上,乘风千里。”
颜淮望他一眼,只觉这位神上莫约是词穷了给他整这么个封号,可也是这么简单一个封号,往后万族见他皆拜:“溯洄水君。”
九霄凌云是神,不死不灭之神,同享始神之尊,是他塑天道铸轮回掌惩戒,也是他尊慕九霄天那位不出世的始神万万载,万族皆知。
这么来看,九霄凌云这位神上是十分光伟的,也值得万族万世膜拜。
实则,溯洄水君想不到什么合适的,雅致些的词来形容这位。
忘川清寂,九霄凌云莫约是把忘川当自己的地盘了,不去缠着容榭时就来他这忘川河畔一坐,揪着彼岸花自言自语。
“容榭他喜不喜欢我。”
他揪一朵花。
“应该是喜欢的,要不他居所怎么我一提,就用我名字了。”
溯洄水君沉默着,静望九霄凌云身侧满地残花,九霄凌云第几次念叨这事,他已经懒得数了,也不过是万界皆知他倾慕始神容榭,唯独九霄天那位不知。
哪知九霄凌云嚯嚯他忘川不够,头一转就问他道:“你说,容榭什么时候跟我结为道侣,你看他除了我谁都不理。”
溯洄水君想了想,很想告诉九霄凌云,除了他,也没谁敢三天两头跑九霄天找始神唠。
可惜九霄凌云听不见他心音,听见了也不会停下这念叨的。
“他什么时候跟我结为道侣啊……”九霄凌云又念了一遍,“道侣是不是就是在一起啊?那我们已经结为道侣万万年了,我都快记不清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相依相伴的了。”
但凡踹九霄凌云不是犯上,但凡他神性薄些,他少不得就地取材把九霄凌云踹下忘川喝两口忘川水醒醒神。
然而现实是忘川河畔满地残花,九霄尊者为情伤神,溯洄水君静默着,像座雕塑。
“听说蛊族有块三生石特别灵验,你说我要不要借来用用?”九霄凌云又开始胡言乱语,异想天开,哦不,天开了他想的都实现不了。
沉默已久的溯洄水君望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神不死不灭。”
九霄凌云笑意一僵,挥挥手道:“你不要说话。”
“……”
“还说神无情无心呢,我怎么就有。”九霄凌云又揪了把彼岸花,小声嘀咕着。
可他和容榭神,应是没有的。
溯洄水君静望着要是九霄凌云追不上容榭,早晚被他揪秃的彼岸花丛,他诞生千年,九霄凌云便揪了彼岸花千年,万年,九霄凌云便念了容榭万年。
除却塑轮回定天地法则维定万界,九霄凌云真不像个神,这世上再不会有神比他更聒噪了,也没有神这般入世,跟人魔仙妖皆混到了一处去。
可后来,这赤色彼岸花扭成了血色,九霄凌云抱着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笑容苦涩,他是爱笑的,但从未这般难过过。
溯洄水君涉水而来,见九霄凌云眼底黯淡,他抱着石头朝他露出个牵强的笑来,说着:“我爱容榭,溯洄。”
爱?溯洄水君不懂,只抿唇道:“你欲如何。”
听他这话,九霄凌云好似松了口气,眉目亦舒缓几分,他下颚抵在三生石上,轻声道:“我想搏一搏,这万界偌大,我只想要他。”
九霄凌云等了容榭万万年,也伴了他万万年,可情绪决堤原来如此简单,不过是九霄云外一顾,他眼里的他原来与这草木无异,千年万年,千载万载,终是空悠。
“我原以为他眼里有我的,至少在意我,比寻常草木多些。”
“可我仍是不信,我在他眼中与草木无异。”九霄凌云低低抽了口气,复而抬眼望向溯洄水君道:“我就赌一次,溯洄。”
“就一次。”九霄凌云竖起食指,朝着溯洄水君勾了勾唇角,偏生一滴泪自他眼角滑落。
“纵是输了,他与我名,也当是世世生生挂钩的。”
作者有话要说:后半段颜淮的幻境是前世篇章,文案已经开了,感兴趣的可以点我主页《春几度》先收藏,啥时候写不确定
☆、第 142 章
颜淮又失明了。
这感觉不算难挨,不过一指绸布遮掩,他再以灵识感知周遭。
颜淮抚着药布边缘,将这染血绸布摘下时亦露出了他闭上的双眼,覆下的眼睫染了层湿意,血泪难分。
他指尖蹭过眼角抵在了眉心之上,一点灼热自指尖传来,简单纹路勾成眉间印记,这许是魔族王族印记,自他一身灵力转为魔力后便落下了。
颜淮先前痛得动弹不得,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现下才得了空去碰这印记。
“主上,这是什么颜色。”虽说宴止一语不发,颜淮倒也清楚屋内有秦牧之和宴止。
“蓝色。”宴止静望颜淮,染了颜淮血迹的绸布早落到一旁去,如今眼前人十分安静地坐着,勉强少了分孱弱。
“蓝色……?”颜淮一顿,这颜色与他所想的相去甚远,他本以为该是魔族赤红之色的,没想到竟然会是他本源的蓝。
在金丹破碎重塑魔脉时,他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一朝醒来,又什么都记不住了。
许是,有关于这蓝的,可惜,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半月,至多一月,这药布就可以揭下了。”秦牧之接话,他刚要将新绸带给颜淮系上,颜淮就自己拉过绸带边缘系上了。
秦牧之望着空落落的掌心,后知后觉到他师兄不喜与人有身体接触。
换了蒙眼绸布的颜淮较之刚刚看起来康健不少,宴止微抿着唇,继而开口道:“玄天宗人已率队抵达东北两境边沿,依我意是,你来做这前沿袖首。”
他们东境刚和魔族签了盟契,如果和修界第一宗初战就有魔族魔君领队,无疑是说明了他们东境与妖魔二族相牵时仍居首位。
这是宴止决定点派颜淮的最大理由。
“好。”颜淮不曾犹豫片刻,他体内灵力更迭为魔力的过程虽痛,但也助他突破一重大境界至元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