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巢一顾时,仍是他颜淮护他。
再谈今日子母蛊之事,颜淮一语未发,不代表解蛊的代价就是不存在的。
是偏爱还是负累?宁清不愿深思,也不可能放手,他是他认定了的人,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的,一生所爱。
颜淮很忙,他好像一直很忙,总有各种各样的事让他奔波忙碌,药棚中毒和负伤的修士不在少数,他这一忙起来,基本没有休息的间隙。
而防线之外的妖族也退却了不少,想来是为援军所威慑。
宁清站在药棚不远处瞧着那忙碌的玄色身影,一方药帕递过时被人半道拦住了,是常跟着颜淮那侍卫。
宁清动作一顿,又听戎肆道:“宁公子自重,我家府君不喜与生人接触。”
颜淮只扫他一眼又低了视线,拨着各味药包好,权当他俩不存在。
“我……”宁清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些什么,试探地看了眼颜淮又轻声道:“我名宁清,玄天宗弟子,此番共抗南疆妖族……”
“我家府君帮的不是你们玄天宗。”戎肆一挡,“宁公子请回。”
“……是我叨扰了。”宁清拱了拱手,复看颜淮,他仍是一语未发,恍若诸事与他无关。
等宁清走远了,颜淮才顿了动作,眼看天光晴明,医修们来往匆匆,他手中的药也是对症定下的分量。
这是南疆寻常的一个冬日,阳光暖得人对冬字生疑,可南疆的初冬就是这般,没有寒雪,没有风霜,恍若初春时分。
夜来风寒些,燃起的灯火暖了一室,驱不散屋外风冷,颜淮灯下写着药方,又听戎肆报:“君上,少宫主信函。”
他将那信纸展开,寥寥几句,又是训诫。
颜淮提笔,一时顿了动作,隔了片刻方答:“主上不必心忧,此番南疆事了,我与宁清定然再无瓜葛。”
他拿九尾墨莲这事,应是戎肆告知了宴止的,但颜淮无意怪他,是他莽撞不思量在前,做了错事自然当罚。
远在极北域的莫凌云正坐冰面上钓着鱼,虽然他那鱼篓空荡荡的,但也不妨碍他钓了个空的兴致。
他和颜淮认识了快十四年,这人何等凉薄他不会不清楚,他曾以为似颜淮这般的人,定是个孤独终老的,怎么遇见宁清就屡屡乱了分寸。
九尾墨莲是什么东西,百里尸山铸就一株,每百年可绽一瓣花叶,至少九百年才能养出一朵墨莲成花来。
莫凌云上一次见九尾墨莲还是在初见颜淮时,为除他身上余毒,倾足财力又以威压逼之,才让千秋把自己藏了百年的墨莲拿出来。
颜淮这人有事一向喜欢自己扛,谁又知道他耗费多大心力从胡九手中拿到墨莲。
“没人会记你的好的,愚蠢。”莫凌云低喃了句,有些事,别人看着做起来太简单,也就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了,更别提记住这人的恩德。
也就颜淮寡言不喜宣扬,要他颜淮遇见的人不是他宴止,又有谁会珍惜这般英才。
颜淮回应的字词在空中殆尽,莫凌云抬眼看了看深幕下的繁星,半是无谓地移开了视线去看他空荡荡的鱼篓,低声喃喃道:“鱼该上钩了。”
他宴止处心积虑布局近四载,学着舒华宴痴傻言行,要的可不是什么玄天宗首徒之位,他也绝不可能止步东境之主位。
莫凌云提着鱼篓起身时,恰得空闲的景容也正向他走来,平坦冰面上两人向彼此走去,莫凌云调整了一下心情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师尊!”
“不冷么?”景容停在了莫凌云面前,见莫凌云说话都要哈出些白气来。
“唔,有点。”莫凌云抿了抿唇,垂眸瞧他。
“切记出门时多穿些,或带好避寒珠。”是一件宽大外衫覆上莫凌云身外,景容审视了一下衣服合不合身,觉着不错了才收了视线。
“避寒珠带着带着我就不知道放哪儿去了。”莫凌云摇头晃脑,跟景容并肩走着,“还是跟着师尊好!师尊会提醒我多穿的!”
“你呀你。”景容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叹了口气,他最近挺忙的,但总忍不住记挂莫凌云,哪曾想莫凌云是仗着这记挂越来越无所畏惧了。
“师尊会想着我的嘛,对吧?”莫凌云前跨两步,挡在了景容面前。
景容步子一顿,不闪不躲道:“对。”
莫凌云很好哄,这么一句又让他笑开了,他凑近景容说着:“我也常想师尊,本来说今儿钓鱼给师尊熬碗鱼汤的,可惜……”
他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鱼篓,余下的话不言而喻。
“你想吃鱼?”景容望他。
“也还好。”莫凌云一乐,话音刚落就见景容拢了个手诀,一条又肥又跳的鱼儿就这么破冰扑莫凌云怀里来了。
“我这……”莫凌云一哽,有时候师父太较真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真是你想要什么他都能给你弄来。
☆、第 104 章
南疆妖族褪了战意,宁清他们打扫残余战场就要容易得多了,宁九尘仍在一马当先灭妖,后有道门弟子加固边防结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转换。
唯一的残缺许是颜淮仍在避他。
“颜淮……”
“颜府君……”
……
每一次,宁清都没能把话说完,偶然撞上宁九尘时,还被斥了句:“总与邪魔外道勾结。”
“府君他不是邪魔外道,徒儿也自有分寸,不劳师父费心。”宁清一拜,这世上许是不会有比他俩更糟糕的师徒情,宁九尘一心扑在复仇之上,眼里从没他这个徒弟。
“自甘堕落,无药可救。”宁九尘冷冷看了眼宁清,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宁清亦是带着弟子错开了宁九尘,今日加固南疆城防阵法,需要的人手不少。
他到时颜淮已在独自修复一处阵眼,浅淡流光萦绕在四周,是浅素又如水色般清冷的蓝,纵是灵力操纵者一袭深色,也不掩他灵力纯粹。
一点流光落在宁清袖上,许是喜他一袖云水蓝,又或,天生灵力相亲。
宁清挥手示意身后弟子退下,他静望颜淮许久,直到颜淮重回地面时他才开了口:“颜府君,我们能不能谈一谈……”
“无话可说。”颜淮没看他,直接拒绝了。
如今南疆形势趋于稳定,他已经在考虑回千鹫宫的事了。
可宁清今天是不打算那么简单放过他了,他走,他便追,御剑乘风都躲不开那一袖云水蓝,他见宁清眼底受挫意味明显,但还是强忍着情绪和他说:“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道不同,不相为谋。”颜淮眼睑一低,叫人看不清情绪。
“若你行即我道,又有什么道不同?”
“我行非你道。”这回绝分外果决,颜淮视线落向宁清,定定道:“你看清,你是正道天骄,我是魔修。”
“我管你是人是妖是魔?!”宁清失了态。
他扯了扯唇角,蓦然落下泪来,下一刻伸手紧紧抓住颜淮袖,“就算你什么都不记得,你扪心自问,这颗心,自你我再见起,当真不曾为我颤动分毫?”
“……不曾。”颜淮没有看他。
“你说谎。”宁清逼近了颜淮些,他指尖抚过颜淮眉眼,“若你不曾说谎,你为何不敢看我?若你不曾说谎,你何必自耗本源,何必虚与委蛇,何必为我夺九尾墨莲?”
颜淮一默,旋即抽了袖,他狠下心肠道:“为你师门,为容榭,为玄天宗,欠我万般终要偿还。”
宁清被颜淮拂得一个踉跄,他眼底微红,这泪再止不住,“那你三生树下为何看我?千灯节时为何护我……?”
“你送我的珠串又算什么……?”他扬起的腕间,是一串芙蓉石灼灼,偏难掩他泪眼,“颜淮……你别骗我……也别骗你自己……”
可颜淮给他的回应,是一剑斩断了珠串,滚圆的芙蓉石散了一地,这剑锋没伤他分毫,偏快把宁清心撕碎。
“不过是礼尚往来,少自作多情。”颜淮凉薄一眼,碾碎宁清所有希望,偏他还要补一句:“你我之间,从无情分可言。”
宁清狼狈着跪了下去,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散在草丛中的芙蓉石,他咬紧唇摇了摇头,低低抽气道:“别这么对我……颜淮……我求你……”
“别这么对我……”
他的哭声颜淮听不清了,颜淮早在宁清失魂落魄时抽了身,身后人的低低哀泣和狼狈找寻,都被他置之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