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城墙上坠落的感觉很空,生机隔绝前一瞬,高处风声似也没那么难挨了,可为何偏有一人,自是无畏奋勇,朝他奔来。
“是幻觉吗……”宁清伸了手,视线模糊在一片玄色之下。
是疯了吗……颜淮也在问自己,如果宁清就这么死了,不是更有利于主上霸业么,他为什么要出手?
颜淮转了转腕间,是指上一点红灼目,偏消瘦修长的指节,却有这一点红缀之。
疯了吧。颜淮闭了闭眼,把宁清往赶来的玄天宗弟子怀里一推,自是残影若风,空留一句:“我去处置那蛊母。”
“鬼医斗蛊母?”迟来的南思远屈指抵了抵下颚,想笑又控制着场合严肃了起来,他似无意般扫了眼昏死的宁清,小声说了句:“真有趣啊……”
“观主你好好说话。”小童死的心都有了,他们观主讲话总这么不分场合,他寻思,南思远要不是终南观观主,早被人套麻袋了。
“我好好说话你听得懂?”看着匆匆来去的医修们,南思远拂了拂袖,“好歹是同道,关心关心宁道友还是应该的。”
至于他到底是真关心人还是等着看戏,这就不必言说了。
可惜现实注定让南思远失望,他等了大半宿,颜淮没来,宁清没醒。
等着看戏等了个空的南思远握着拂尘,似笑而非地离开了。
夜半时宁清被这万虫噬心的疼痛激醒了,细密疼痛自骨骼传来,他咬死了唇瓣,压不下这阵痛,蛊医来时,宁清已在昏厥边缘徘徊。
额间豆大的汗水浸湿了鬓角,宁清咬着牙冠问道:“颜淮他……回来了吗?”
“禀师叔,午时便走了。”
宁清心下一痛,咬着唇瓣没松,只尽力将手递向蛊医,这蛊毒疼得他想哭,可他哭不出来,只能等着蛊医解蛊。
“子母蛊不是那么好解的。”狐族首领胡九下了定论。
“我们跟东境的交易,你们狐族掺和什么。”青诸端杯一饮而尽,她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快动手,可狐族掺和进来,让她一时转了心绪。
“这么件好事,身为同族分一杯羹不是寻常么?”胡九自然不介意青诸嘲他,他们狐族算盘打得一向好,有利于妖族的事怎么能少了他们。
“这株连子母蛊……”青诸一顿,株连子母蛊别说人族,她们妖族都少的很,一蛊同生,母蛊亡而子蛊随,子蛊亡而母蛊无恙,培育出这蛊很难,要拔除更是不易,也不知道胡九怎么想的。
“三日噬骨后,共生契便定下了,这样的宝贝,当然得多在人族魁首身上用用,也好保证我们的安危。”胡九开了木盒,母蛊正蠕动其上,小只的子蛊们伴着母蛊,颇有些妖异又恶心。
“若你此番行径触怒人族,我妖域可不会帮你挡刀的。”青诸擦了擦唇角,半是警告道。
“怎么会,说不准,还能让人族屈膝你我之下呢。”胡九一笑,那狐狸眼一弯,尽是算计。
只要在人族首领身上都下了蛊,他们还不得任他胡九摆布?
株连子蛊这般难以培育,可不是灵力和草药解决得了的,子母双蛊自幼在人身育之,挑选初离母身的死胎最宜,母蛊置之胎身,子蛊于母体奉养母蛊,蛊成人亡,蛊亡人亡。
别看他这一盒株连子母蛊才这么点,死在他子母蛊之下的人族可是不计其数。
“这么自信?”青诸不信胡九,她还是惧着人族的,堪堪而立的化神境,已经不止是资质奇绝可言了,何况,她还在宁清身上察觉到上古水神的气息过。
她妖族再强,也不是能抗衡上古神祇的,哪怕只是古神遗留下的一丝神力,也足够覆灭她南疆妖域。
“放心,株连子蛊,要有我族至宝九尾墨莲入药方可解之,这不是人族能弄得到的东西。”胡九最大的自信源于此,他挑宁清下手也不是没缘由的,此人体弱,又为南疆御妖前线领袖,挑他下手再好不过。
可胡九大概是算漏了一个人的,鬼医第一人颜淮,他来时风雨俱寂,是以一人一笛,半面遮掩,他自凌空。
“把九尾墨莲给我。”
☆、第 103 章
宁清生平尝百苦,也曾受至高惩戒七戒鞭挞,又或寒雨侵身,旧疾复发,可他从没这么疼过。
蛊医解不了株连子母蛊,止痛汤药无异于饮鸩止渴,宁清疼得快昏死又惊醒,是窗外惊雷交错,屋内灯火摇曳,沉默着并列的医者束手无策。
“药……给我药……”宁清抓紧了被褥,唇上被他咬得泛白一片,大蛊医叮嘱止痛膏药日服不过二,可他真的,快疼疯了。
“师……师叔,不行……”年纪小些的医修心有不忍,但也要遵医嘱。
宁清疼得毫无知觉眼泪是何时落下的,被他咬出的口中腥甜味也麻木一片,他此刻巴不得自己失去知觉,纵是封了六识,也压不下这噬骨痛意。
宁清痛得视线模糊一片时有人在他身侧坐下了,那人携着初冬寒雨的凉意,是风雨沾身,散下的发也狼狈几许,偏他要冷言:“你可知那药膏多服会上瘾,百害而无一利。”
“颜……颜淮?”宁清摸索着抓住了颜淮衣角,再控制不住眼泪落下,他连说话都带着些哆嗦:“我……我不吃了……你,你陪着我……我就不痛了……”
怀中人哭得厉害,环住他脖颈的手愈发收紧,颜淮似无动于衷般一动不动良久,偏偏狠不下心把人推开。
“不疼了?”
“你别……别离开我……我就不痛……”宁清努力汲取着来自那人的温度,泪水早是沾湿颜淮衣襟,他疼,他好疼,可如果这么疼能让他靠颜淮再近些,他甘之如饴。
“少做梦。”颜淮冷言,偏还是下不去手把人从自己身上推开。
“你不是梦……你是我的溯回……”宁清有些脱力,可他不敢放开颜淮,他怕一松手,这人就不见了……
“是颜淮,不是溯回。”
“颜淮也好,溯回也罢,你就是你……我心之所往……”
颜淮忘了自己是怎么把宁清哄睡下的,但他还是头一次知道自己真有止痛的效用,今夜是株连子母蛊结契最后一夜,屋外惊雷伴雨声磅礴,颜淮施了隔音法诀,一人推开了房门。
屋外戎肆悄然跪拜,唤一声:“君上。”
“去妖域。”
没人知道颜淮是做了什么交易从狐族首领手中拿到了九尾墨莲,此莲伴累累尸骨而生,九瓣花叶由浅入深,只掌上一株墨莲,便能隔绝生地百里生机。
是以九尾独绽,莲心恍若珠玉盈透,它似这世上至纯至美,偏又生于血沼尸山之中。
颜淮掌上墨莲盈盈散光,千万里深寂云雨,自此灼灼;戎肆替颜淮撑着伞,他头一次觉得眼前的府君这么陌生,府君不该是这样的,他合该居于云端,不染尘寰。
有九尾墨莲作为药引,解株连子母蛊也就没那么难了。
屋外的雨还在下,颜淮面上难得有了苍白之色,他亲自煨火熬煮的莲瓣散发着诡异芳香,榻上人睡得很沉,也不知是自然还是人为。
宁清垂下的腕间还戴着他送他那串芙蓉石,颜淮垂眸看了眼,握着宁清手塞回被子里,他把人扶起来,点了穴道一口口喂着汤药。
他这全程都没什么表情,或许他本身就不想表达什么。
雨停时宁清睁了眼,床边空荡一片,桌上汤药亦是凉透,要不是阵痛感全失,或许宁清自己都要怀疑,他昨夜是在做梦。
蛊毒后遗痛感痒麻,宁清静待蛊医做了诊断,听那人喃喃:“不该啊……怎么会……这子母蛊伴生……”
“太好了,师叔没事了。”这一类庆幸之言也被他搁置一旁。
宁清低了视线去看那碗凉透的汤药,汤里没残留下一点药渣,这入药的是什么东西,也无迹可寻,恰似那人来去如风。
美人凝眉素惹人怜,宁清偏垂眸错开了所有人探寻视线,只轻声问着:“别样天府君颜淮呢。”
“正在药棚为伤者诊治。”有弟子抱拳答他。
宁清挥了挥手示意知晓,一袖云水摇曳掩他面容,株连子母蛊他了解得不多,但也清楚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事。
他自舒阳秘境伤及本源开始接连受挫,颜淮在时诸事总是极好解决,这也只是看似简单罢了,伤及本源之事要耗费修士多少精力,颜淮看似轻巧,谁又知道他这般寡言的性子废了多少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