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仿佛这人死了,自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有些事打一开始,便是命中注定。
琅泠皱着眉开始疏导苍耳体内一些堵塞的筋脉,稳定他的脉象。由于苍耳内力尽失又昏迷不醒,属于琅泠的温和内力毫无阻碍地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倒给意识沉入一片冰冷的他带来了一丝温暖的感觉。
于是苍耳无意识地轻咛了一声。
琅泠不自觉地想到些什么,耳尖一红,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强自把注意力拉了回来,专心致志地给苍耳调理起来。
运转内力在苍耳体内转了几圈,尽力将能调理的都调理了之后,琅泠刚打算收回手来,就发现他渡给苍耳的内力少了一小缕。他有些惊讶,便控制着内力又在苍耳体内转了一圈,然后发现在靠近那人心脉的时候,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将他的内力又截走了一小缕。
琅泠的神色严肃起来。他控制着内力,试探性地向苍耳的心脉探去,想要弄清是什么在吸收他的内力。
谁知他的内力还未入心脉,苍耳便闷哼一声,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额前霎时布满了冷汗,痛得几乎要蜷缩起来。
“不……”他梦呓般喃喃道。
琅泠被他吓了一跳,忙将内力撤去,再不敢探向心脉一丝一毫,只是注视着苍耳因抿得过紧而泛白的唇,默默地将疑惑在心里又埋深了一层。
半晌,琅泠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脸颊,费了些力,把人抱到火堆旁坐下,等着他醒来。
剧痛看起来只是一瞬,苍耳很快又安静下来。他脸上的血色还未恢复,白如金纸,看起来像个精致的瓷娃娃,有种大病初愈的感觉。
只是“瓷娃娃”看上去睡得并不怎么安稳,时常皱着眉,指尖无意识地乱划,似乎是想抓住什么东西。
琅泠想了想,把蝠牙递到他手里。
苍耳果然就安静下来,微微调了调姿势,头靠在琅泠胸膛不动了。
琅泠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最后还是没忍住将手放在苍耳的长发上,绕了一缕在指尖把玩。
那些似木非木的东西当柴火烧来会有“噼啪”的爆响,还会有一种淡淡的寺庙里的香燃起来的味道。琅泠正漫无目的地顺着这香味想着以前他娘还在的时候去上香的事,忽然感到昏睡着的那人动了动,将那一缕长发从他指尖拽脱,不由低下头去:“醒了?可有什么……”
然而话未说完,他便直觉有些不对,本能地向后仰去。
蝠牙的刃尖几乎是贴着他的脖颈划出去,刃风在他皮肤上带出几道渗着血珠的细小伤口。
琅泠惊出一身冷汗,立刻意识到在这个距离上他极度危险。他立即松开苍耳,就地一滚,一边避开苍耳的下一次追击,一边暗恼自己怎么就把蝠牙给了他。
苍耳借机挣开他的怀抱,却是一时无力,站立不稳,向后摔去。
后面可是火堆!这要一跤摔下去,那还的了?
“喂!”琅泠刚从地上爬起来,就看到这么一幅景象,急忙向前跨去,“当心!”
苍耳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他还在努力地稳住身形,一只脚向后挪去,眼见着就要踏进火堆里头。
好在琅泠及时抓住他的手腕把人给捞了回来,就势打落蝠牙,把他的双手反剪了压在地上,喝到:“你冷静点!”
苍耳挣扎了几下,反抗的力度渐渐弱下去,最后想起来什么一样定在了那儿,一动不动了。他沉默了片刻,轻声说:“琅……泠?”
琅泠松了口气:“是我。”
他原本还不知苍耳为什么突然发难,现下倒是明了了,八成是这家伙睡得迷糊,梦到些不好的事,把自己当了别人了。
果然,苍耳的下一句话就印证了他的猜想。
“对不起。”他低声说,“梦到些事。”
“梦到些什么,这般大的杀意?”琅泠活动了下手腕。
苍耳默然了片刻,面无表情:“忘了。”
琅泠狐疑地看他一眼。
是真忘了,还是故意这般说来掩饰的?
不过这毕竟属于苍耳的私事,琅泠也不好深入了打听,任他这般含混了过去。
苍耳本等着他来问,谁知琅泠看过一眼之后便只是点点头,什么也不问,倒让他松了口气。
他确实不怎么记得梦里梦到些什么,只能隐隐记住那些憎恶、厌烦、恐惧……
总之,一切不好的情绪。
也许跟他失去的小时候的记忆有关吧。
琅泠见他仍站在那里不动,脸色淡漠地在发呆,一时有些拿不准他的情绪,便走近了几步,问道:“怎么了,要再休息会儿吗?”
苍耳微微抬头看向他,接着把手伸出去,循着声音把指尖搭在了他的脖颈上。
他摸到一些湿漉漉的、粘腻的东西。
“我……伤到你了?”他迟疑地说。
“嗯……嗯?”琅泠本来没有察觉,听他这么说,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果然蹭下几丝血迹。
“无碍,只是小伤。”他毫不在意地说。
苍耳轻轻“哦”了一声,停了片刻,察觉到自己尚还算好的身体状态,又说:“我的经脉……是你……”
“你说呢?”琅泠又摸了摸颈间的伤口,“你可是个恩将仇报的。”
苍耳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也不惜命。”琅泠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若我猜得没错,你中那毒怕是个不能行房事的。你头一回应当发现了罢?还敢与我做下那般交易,胆子不小,就不怕亏了身体,便是出得谷去,也要落下些病根?”
苍耳还是不说话,只是沉默。
琅泠倒是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些潜台词:只有先活着,才有再谈这些的资格。
……是个明白的。
琅泠暗暗摇头,见苍耳还站在那里,低着头,紧紧抿着唇,像犯了错而揣揣不安的小孩一样,不由得心里一软,无奈地叹了口气:“还站着作甚?那獐子再放久一点,怕是要招不少虫来,尽早处理了罢。”
苍耳点点头,拾起蝠牙,利落地处理起那两只獐子来。
他昏睡的时间不短,等和琅泠合力处理完这两只野物,天色早已暗淡,雾气更是一层一层浓郁起来,将洞外的一切都遮得剩个影影绰绰的轮廓。
洞内的火一直燃着,到了这个时候更显得明亮温暖。琅泠挑了几块肥瘦兼有的肉串了,在火堆旁席地而坐,娴熟地烤起来。
苍耳将没用的皮骨都抛出洞外,返身回来的时候却并不接近琅泠,只是远远地站在洞口,沉默地听着火舌撩过獐子肉的滋滋声,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他动了动,很谨慎地、小心翼翼地向琅泠靠近。
琅泠注意到他的动作,心里微微一动,端坐着,装作没有发觉,等着看他的反应。
苍耳一点点挪到火堆旁,顿了顿,慢慢地绕了小半个圈,绕到琅泠身旁,缓缓跪坐下来,很轻很轻地把头放在琅泠腿上。
琅泠在他的动作中察觉到某种试探。他不由自主地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着什么似的,脊背挺得笔直,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獐子肉架在火上,由于长时间没有翻动,渐渐弥漫出一种
焦糊的味道,熏得人有点头晕。
一直到苍耳把整个脑袋的重量全压在他腿上,然后一动不动地维持了一会儿,他方才惊醒似的忙回过神来,将快要烤焦了的肉翻了一翻,叹息了一声:“你倒是难得不防着我。”
这算什么。
示好吗?
他能知道苍耳其实极紧张,浑身绷得像上弦的弓,随时预备着从他身边逃走。
就像是生在山林的野物偶尔受了人类一点恩惠,所以小小示个好,却依然防备着被人类伤害一样。
但不可否认的,对着这只表面温顺实际浑身带毒的美丽野兽,他有那么一点……心痒了。
啧。
他在心里嘲讽了自己一声。
真是身为男人的劣根性。
他扫了一眼苍耳脖颈上零星的印痕,伸下手去摸了摸,指尖划过苍耳的喉结。
那一瞬间苍耳戒备至极,险些要逃离那个让他觉得分外危险的人。
琅泠似乎料到了他的想法,手指状似无意地一搭,便将苍耳的大半脖颈置于掌心,带来一种无声的威胁。
他轻轻笑了一声:“怎么,自己送上门来,这就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