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僵了片刻,没有回答,而是以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腿。
琅泠见他这样子,蓦地想起某种家养的小宠物,心情莫名地愉悦了一些,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笑够了,他才移开手指,转而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苍耳的长发,淡淡说:“行啦,不逗你了。眼盲,心倒是个不盲的。”
说完他又顿了顿,忍不住想,其实这话应当算自夸?
苍耳没觉察到琅泠难得不正经的想法,只是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稍稍放松了些,任由他把玩着自己的长发。
只是最近折腾的他身子骨实在虚弱,只是卧了这么一会儿,便已隐隐有了些困意,要不是还存着一份警惕,他就要在琅泠腿上睡过去了。
“困?”琅泠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状态,“睡会儿吧。总防备着,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吧。”
他早发觉这几天苍耳一向睡得极浅,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便醒,有时干脆整晚的不睡觉。要说真好好休息了的,估摸着也只有刚刚昏睡那一会儿了。
苍耳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睡不着。”
警觉已成为他刻在骨血里的本能,在这种情况下,他几乎不可能睡得安稳。
“扛得住吗?”琅泠垂眸,“你现在可内力尽失。”
“不耽搁出谷。”苍耳轻声说。
谁担心那个了。
琅泠叹了口气,将一缕长发在指尖绕了几圈,没再说话。
苍耳默然,一时也是无话。
这时他才恍然发觉这几天的对话都是琅泠起的头,一但那人不再说下去,空气里便只剩下尴尬。
只是琅泠绕着绕着,指尖那缕长发便滑脱了。他垂眸看着那一缕长发缓缓飘落,忽地幽幽地说:“你叫甚么,现在还不肯如实告诉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猫系苍苍在线撒娇(bushi)
☆、第九章 谷中(四)
为何……非要纠结于这话题呢?
苍耳默然。
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了。
反正也不过是个代号,不是吗?
他轻轻动了动唇,努力地翻遍整个记忆的角角落落。
琅泠在等着他的回答。
而他不想让那人等得太久,以免气氛过于尴尬。
“苍……耳。”他最终开了口,声音迟疑,“……大概。”
苍耳?
那是一种草啊。
琅泠一愣,不由得沉沉看了那人一眼,随即收敛了情绪,不动声色地继续绕了一缕长发把玩。
……呵。
命如草芥么?
果然是江湖上看待杀手的一贯眼光,只是没想到这人身为江湖第一的杀手,竟也逃不开这般定义。
思及此处,琅泠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顿,不免起了几分好奇,装作不经意地问:“这真是你原名?怕不是你随意扯了种草名糊弄我的罢?”
记忆回笼,苍耳答得顺遂:“主上赐名,未曾唬你。”
琅泠自然辨得出他所言非虚,若有所思。
若他猜得没错,担得起苍耳这一声“主上”的,也只有现下的蛊魔岭岭主、人称“食骨蛛”的化魇罢。
只是不知这人在那蛊魔岭岭主心里,究竟是个什么位置。
不过能以草赐名,想来也并没有多看重吧。
琅泠半垂下眸,眼中划过一缕暗色。
那么他可不可以……尝试一下拐走这人呢?
远在蛊魔岭捣鼓蛊虫的化魇并不知这短短片刻,天降一口不看重属下的大锅不说,竟还有人寻思着撬他墙角。
但这并不妨碍他连着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奇怪。”一袭大红衣裳的男子揉了揉鼻子,皱了皱眉,“……难道是我那好弟弟又咒我了?”
思索无果,他摇了摇头,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养蛊的器皿上。
苍耳分毫不知琅泠的小心思,若他知晓哪怕一点,不说立马跳起来离这家伙八百米远,也该多存着几分警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距离地枕着琅泠的腿,昏昏欲睡。
琅泠自己思量半天,觉得有几分不对,低头一瞧,才哭笑不得地发现那家伙说着睡不着,这会儿却已经蜷在他旁边睡熟了,呼吸平稳,乖巧得像只家猫。
然而琅泠并没有忽略他右手缩在袖子里,紧紧握着收在袖中的蝠牙的事实。
果然表面上再怎么乖,也不能改变这人身为一条毒蛇的本质啊。
燃烧的火堆发出爆裂般的脆响,琅泠抬了抬眼,明黄的火光映在他瞳孔中,像是一条流淌的、金色的河。
他凝视着那火光,半晌,才不急不忙地将烤得快焦了的肉架了起来。
出谷的事,还是尽快提上日程吧。
苍耳这一觉睡得也不久,但胜在安稳,倒是把精气神养回来不少似的,至少比之前硬撑着的时候看起来好多了。
只是琅泠清楚,那么严重的情况,哪是睡一觉就能养好的。但苍耳不说,他也就装作不知那人的虚弱,也没再提那晚的事。
两人又恢复成之前相处的模式,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值得一提的是,当天晚上,那只白茧里的蛊虫终于破茧而出。
琅泠和苍耳站在一边,看着那只状若蝴蝶的蛊虫一点点撕开困住它的白茧,艰难地爬了出来,腹足钩在茧上,晾干它的翼翅。
它的翅膀是白底黑纹的,期间夹杂着一些透明色,在洞里的黑暗环境下,泛着些微微的莹蓝色的光。
美得如梦似幻的生物,琅泠想。
可谁又能知道,那是只剧毒的蛊虫呢?
他鬼使神差地瞥了苍耳一眼。
就像这家伙一样。
苍耳没有看见琅泠那复杂的眼神。他只是抬了抬头,然后向着那只美丽又危险的生物伸出手去。
黑白色的蝴蝶蛊虫晾干了翅膀,带着些悠然雅意,翩翩滑落下来,像是一片凋落的树叶,稳稳立在了苍耳指尖。
琅泠有些惊讶地看着停在苍耳指尖、翼翅一张一翕的那只蛊虫,震惊于它的乖顺。他迟疑地问:“你不担心反噬么?”
“这只不会。”苍耳答得笃定。
“你怎知不会?”琅泠反驳,“蛊虫性子凶残,你凭什么驱使它?”
相处这些天,琅泠万分肯定苍耳身上没有什么笛子哨子一类惯常用来驱使蛊虫的东西,但若说他有能力制住蛊虫,又为何杀了其它两只?
“血。”苍耳吐出一个单字。
“血……”琅泠皱着眉,再看向那只蛊虫的时候,目光中已经带上了几分厌恶,“这是你拿自己的血喂出来的?”
苍耳点了点头。
“那么,如果你死于被这只蛊虫反噬,我不会管。”琅泠的语气冷了三分。
“本该如此。”苍耳颔首。
琅泠又盯着那只蛊虫看了会儿,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说:“既然食物备足了,探路的蛊虫也有了,那明天就出谷吧。”
苍耳面无表情地回了个“嗯”字。
只是在那条蒙眼的黑布下,他默默地闭上了刚刚睁开了一些的右眼,将眼底的怪状掩了去。
琅泠不会知道,只是以自身精血养出,并不足以让这只蛊蝶听命于他。真正能震慑住这只凶残生物的……
是更凶残的生物啊。
第二天一早,趁着雾气被阳光驱散一些,琅泠和苍耳终于踏上了出谷的路途。
那只蛊蝶在白天看上去有些灰扑扑的,并不见夜晚的梦幻色彩。它在两人前面不急不慌地扑着翼翅,速度却是不慢,简直像一阵风一样,一眨眼便已飘出去很远的距离。
苍耳只勉强缀了半天,就有些吃不消这般长途奔袭了。
但他没有要求停下,要不是琅泠心细,见他脸色苍白如纸,直接勒令他休息,这家伙估计还要硬撑着赶路。
简直是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
琅泠找了块干净地儿,把苍耳扶过去坐着,叹了口气:“我都没有急,你急甚呢?”
苍耳抿着唇,沉默。
“怎么,这么急着摆脱我?”琅泠靠在岩壁上,语气淡淡,“我自认这些天,除了那事,也没有亏你什么罢。”
苍耳还是不说话,只伸手接住了那只绕了一圈又回来了的蛊蝶。
琅泠的目光在那只蛊蝶上顿住,片刻又移开:“罢了,仔细点你的身体,也不差那一天两天的……说起来,你这养的甚么蛊?”
“不知。”苍耳摇头。
“怎会?”琅泠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