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邯郸+番外(5)

作者:景相宜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还能忍受吗?宋之奇用冰袋给他冰敷。沈宁自己按住了伤处,寒冷让他麻痹,痛感被冻住了。融化不开就敲碎了。

还好。沈宁说。他回答得一点不勉强,就是还好。他一直是耐受力很强的类型。

“然后家里给你找了护工。”

“嗯。”

提到护工的事情,沈宁一下变得不耐烦。他把手放在膝盖上,手背上隐隐发着一些红点,还有一些比肤色暗沉的斑点,很像是起疹子抠破了留下的印,消失得不完全。沈宁是很容易过敏的体质,稍有不慎,近了过敏原便会起大片的疹子,红色的颗粒尖端有白色的脓肿,严重时沈宁痒得睡不着,背上抓挠地赤红,沈常会打电话叫家庭医生或者是让老高送沈宁去医院。赵邯郸有时也跟着去,沈宁带着口罩坐在他身边,额头或眉角还露着一颗红疹,鼓胀着要爆开,岌岌可危。之后的一周赵邯郸会帮沈宁涂药,家里除了他们两个实在没有其他人。少年洁白的背与发红的疹,粉色的炉甘石洗剂或是白色药膏,每天两片氯雷他定,多喝水、多休养,忌食辛辣,疹子消退后的印会慢慢褪掉,在破裂的创口处留下不明显的疤痕。

“你是不是过敏了?”赵邯郸凑近一些去看,温热的鼻息扑在沈宁指尖,他不自觉地动了动,抖掉那些水汽。

“给你找点氯雷他定吃?”说完赵邯郸打算去翻药箱。沈宁听到他翻箱倒柜的声音,开口说:“已经消下去了。”

“你得注意点。”赵邯郸说,“一进来我就想说,这房子的灰尘有点太大了。尘螨不会让你过敏吗?”

沈宁顿了顿,感到手背上爬行的一点微痒。确实,这是一种可能。但他早就对空气中的尘埃视而不见了。

“那护工是真的不行。”赵邯郸说,“你都抠破了,他也不给你涂点药。”

“嗯。”沈宁应了一声。赵邯郸从中听出赞同的意味。

“换一个不就好了。也不至于拿玻璃扎人家。”

沈宁说:“他骚扰我。”

一阵尴尬的沉默。

护工帮他洗澡,他坐在椅子上脱裤子,半条腿动弹不得,裤管缠在腿上解不开。背上忽然一热,猥亵的手指滑到裤腰,蛇一样滑腻的触感随之攀上,有人在舔他。他摔杯,热水泼洒一地。从自己被烫到的程度来看,护工被泼得不轻。他拖着脚向椅子背后移动,被攥着受伤的脚踝拉下来。脚伤痛得他清醒,他甚至花了一秒时间去感谢这条脱不下来的裤子。手指浸在迅速冷却的水中,半途他摸到玻璃的碎片,想也不想就扎了过去。鲜红的血冒出,护工大叫一声跳起来,而他攥着玻璃,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他对护工说,我可以捅你,反正我赔得起。

护工像条狗一样落荒而逃。

之后家里的人就开始避着他。他们不敢碰他,不敢把任何东西放在他手上,劝阻他出门并希望他卧床休养,最好是恢复视力之前一直卧床。奇异的是,他们从来不询问为什么,为什么护工手上扎着玻璃而沈宁的脚踝瘀肿得快爆开。他倒在水和碎玻璃中,却没有人询问他为什么跌倒。

这些事沈宁没法说给任何人听,在心里积压成化石。通常情况下他不会想起这件事。但赵邯郸的到来打开了阀,密密的气泡伴着往事一起喷涌上来,倾诉的欲望仿佛呕吐感,不吐不快。

赵邯郸在倾听时一直保持着静默,沈宁停下很久了,他还是没有说话。天阴了,云遮住太阳,屋子里没了光,只有蝉鸣嘶哑,一片又一片,永不会停似的。赵邯郸的呼吸似乎重了些,也可能是错觉,四边好像立起了许多空气墙,砰地撞上去,头破血流,又没有出路,无头苍蝇一样乱晃。

“你…”

沈宁刚刚开口,赵邯郸便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按一下,仿佛是达成了什么承诺。

“如果我遇到他我会揍他。”赵邯郸说。

沈宁的睫毛在震颤:“哦……是吗,那……谢谢?”

他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所以他此时的神色才如此难辨。

“不过很可惜。”

他第一次在赵邯郸面前睁开双眼,虹膜上幽光隐隐,没有光感地映出赵邯郸的脸,像掩上盖的古井,默不作声就枯竭。两面黑沉沉的大门闷声闭合,世界对他关闭了。

“我看不见。”

☆、故地

赵邯郸说我不会住在这里。

他一贯语气慵懒,唯有在说到这件事时坚决。沈宁同意了。他在南都有好几家房产,这很简单。然而赵邯郸又说,你得跟着我走。

“陪护嘛,难不成我还要专门来这里看你?”

他这么说。

那时沈宁正坐在院子里,阳光铺天盖地而他看不到,只皮肤上不间断地浮起热度。他猜想自己是坐在中庭的老树下,日光穿过叶底缝隙洒向他,在局部燃起星星点点的七月火。赵邯郸的声音被风送过来,飘飘摇摇,被他手里扇子扇得轻而又轻,好像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

扇子是客厅里的宫扇摆件,四方的扇框像是苏州园林的花窗。赵邯郸拿得很顺手,很显然不是第一次。他总是在摸来摸去,好像天生如此。有一回沈宁在阁楼弹琴,赵邯郸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从背后偷摸摸伸出一根指头,在琴键上敲出短促的音。沈宁差点把琴盖落下来,给这个无端介入沈家的陌生人一点教训。

赵邯郸摆动手腕,轻巧地摇扇,将凉风分一缕吹向沈宁。沈宁本来想要反驳的唇顿住了,他还有资格发言吗。他能阻止赵邯郸乱动那些摆件吗,如果四年前他做不到,凭什么四年后他就可以,用他不见光的双眼去哀求吗。他同意赵邯郸来照顾他,而赵邯郸有自己的方式,他们建立的是公正平等的雇佣关系,所以他必须要学会让步。

“为什么?”沈宁说,他探求一个原因。

风停住了,赵邯郸不再扇动扇子。他低头看了看宫扇檀木制的柄,想起他母亲是如何用纤细的指婉转拿捏,一步一摇都那么风情万千。但她永无可能再握起这把扇了,她走了,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雪地里腾起好大一片亮光,酗酒的货车司机撞上沈常的车,他和林孤芳一同埋葬在冲天的火焰里。

然后雪落下来,熄灭这一切。

“因为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赵邯郸说,“你什么都没有丢掉。”他的房间一动未动,连抽屉里摆着的薄荷糖都没清理,在这四年的日月中它们融化了又凝固,在密封的塑料包装里失却原来的形状,歪七扭八地粘合在一起。

“这会让我觉得,他们还会回来。”

赵邯郸没有见到他们的尸体。

其实沈常和林孤芳都不是很称职的父母,他们的结合只方便了一件事,那就是将责任推给对方。他们总是不在家,沈常忙着沈家,林孤芳忙着自己,而屋子里黑洞洞,寂寞忙着吞噬。所以刚失去他们的时候赵邯郸没有实感,就好像是沈常去开一个很久的会,林孤芳去很远的地方旅一次游,中间或许会有很长时间的缺席,但他们最终会回来,留下烟灰缸里未熄的烟头和水杯上鲜红的唇印,新上过鞋油的高档皮鞋和三百六十五天不重样的高跟鞋与长筒靴。

他没有实感。

门口的鞋一双双收进去,烟盒里的烟不香了。他无意中碰倒他母亲的香水,小巧的香水瓶掉在地上,杏仁和佛手柑的味道血一样流出来,蜿蜒着淌了满地,新鲜得像是昨天才刚刚买来。前调之后,玫瑰的芬芳从地板升起,盘旋在客厅上空,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

他没有实感。

直到他撞见哭泣的沈宁。

沈宁在哭,咬着牙,额头用力顶着墙。他的眼泪落在地板上,跟客厅里的钟摆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安静,他的呼吸是无声的。如果没有看见他的话赵邯郸会以为是空调在漏水。以前他和林孤芳住的地方不是很好,母子俩挤在一间房。林孤芳睡床,赵邯郸打地铺,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帘子。空调很老旧,启动久了接口处就会漏水。滴滴答答。水滴一整夜都单调地击打地板,比数羊催眠。这时林孤芳总是会坐起来,不管不顾地点一支烟。她抽得很凶,不在乎她处在成长期的儿子是否会困扰。赵邯郸在云烟缭绕里抗议说妈我呛,林孤芳说闭嘴。窗户框起路灯的光,她被笼罩在昏黄的烟雾里,像个电影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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