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邯郸+番外(33)

作者:景相宜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那你换衣服啊。”赵邯郸捡起毛毯,“如果你想跟我一起出去的话。”

十几度的气温,不冷不热,赵邯郸作主给沈宁穿了外套和线衫,裤子是卡其色的,颜色都浅淡,一般人穿起来很容易就显得蜡黄。不过沈宁白皙清瘦,正好衬得起。赵邯郸弯腰给他系鞋带时沈宁低头看他,下巴尖细,黑发贴着纤细的颈,淡泊秋风中无限温柔。

临出门赵邯郸给沈宁戴上副墨镜。沈宁扶了下镜腿,看起来像时尚画报里的模特。那些人不都是留着长发的吗,只不过沈宁可能更漂亮一些。

“喏。”赵邯郸对沈宁伸出手,“我带你走。”

沈宁在墨镜下眨了眨眼,右手在空中探索。

“别,另一只。”

赵邯郸拉过他的左手:“你要走在里头的啊。”

很热。

这是沈宁的第一感觉。赵邯郸的手心干燥而温暖,像燃烧过的木炭。沈宁松松抓住他,赵邯郸握紧又握紧一些。沈宁的手指很快被焐热了,一点温度在他左前方慢悠悠地引。

赵邯郸走得很慢,沈宁小心翼翼地挪,竟然也跟得上。凹凸不平的青石小路硌着沈宁的脚底。这么微小的感觉却这么清晰。

“该带根拐杖出来。”这样有盲道时他可以试着适应。

“算了吧,又用不了几次。再说了,我现在不是在做人形拐杖嘛。你买根钛合金的拐杖都没有我这么智能。”

沈宁想笑。他以为自己忍住了。

赵邯郸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有戳穿的必要。他在想这是有多久,多久没有跟沈宁一起走过南都的街头。

空气中氤氲着桂花香,一场冷雨后它们忽然释放,赵邯郸走过这么多次竟不知道。沈宁走在里侧,看不见树枝,赵邯郸拉他不及,一头撞上去,金黄色的桂花簌簌落了一身,连领子里都带了微甜的香气。

“赵邯郸。”沈宁沉了声音警告。赵邯郸连忙把他从花树下拉出来,匆匆掸去满身满脸的桂花。沈宁一动不动,笑意慢慢渗漏出来,好像赵邯郸帮他掸花是件很好笑的事情。

“笑什么。”赵邯郸凶巴巴。

沈宁轻吸口气,桂花香无孔不入。他在赵邯郸触及后颈时向后瑟缩,躲避赵邯郸的手,像是单纯的怕冷。这一片都是别墅区,住宅分散地很开,路上偶尔有动静,也是疾行的车。如果有人此时站在楼上看,隔着玻璃和白纱窗,会看见幽幽树影下两个贴近的人影,身量高大,他们都是男人。

在某个时空里,浪漫的故事或许正在发生。

地已经干了,桂花却还微湿,在沈宁肩上留下几粒水点。他抬手,拨开一根桂枝,微微粗糙的枝干摩挲着他的指尖。沈宁拉住树枝上下摇动,藏在叶下的水珠统统掉到赵邯郸头发上。

“喂——沈宁!”赵邯郸不满意地叫。

很多事情就像叶底雨,掉下来才算完,不抖落出来都只算阴干,不明不白地消失。

“想去哪里?”

“我看不见,怎么知道去哪里。

沈宁最讨厌赵邯郸是这一点。旁人都避开的话题,他非要一而再再而三提起,永远不看别人脸色,天生他散漫性情。赵邯郸自小没被教养出同理心,对生活麻木以对,和他相处就像抱一把刀在怀里,刺伤自己,刀却是无心。

“这附近有个湖景公园,去不去?”

虽是询问,赵邯郸已拉了沈宁往前走,没给他反悔的权利。沈宁踉跄跟上,脚下的盲道踩不稳,一头撞上赵邯郸后肩,墨镜磕到鼻梁,鼻头骤然一酸。沈宁吸了吸鼻子,推开墨镜按摩痛处,在赵邯郸问他撞到没时说“没有”。

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公园里很冷清,只有一些老人在放风筝。三五个小孩在踢球,草坪上积水未干,他们的足球袜上都是泥点子。赵邯郸怕球砸到沈宁,带着他往人烟稀少的湖边走。

二米宽的水泥路,边上种一排柳树,叶子掉了一半,埋在半枯的青草间。岸边每隔二十米设有座椅休息,偶尔能看到休憩的行人和逃课的情侣。赵邯郸和沈宁这样牵着手是很显眼的,揣测的目光犹如水波般飘来又拂去。

“要不要歇会儿?”

沈宁摇摇头,他好久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他知道走得越远,在外面逗留的时间就会越长,便一心一意往前冲。赵邯郸只好陪他,两人往下一个路口走。

前一座椅上坐着个老太太,椅子边上放了个小推车,里头装满大包小包的菜,正打开保温杯啜水喝。赵邯郸牵着沈宁在她面前大摇大摆经过,被她清清嗓子啐一口唾沫。路上就这么几个人,她说得小声,赵邯郸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说:“不要脸。”

很是奇怪。赵邯郸想。如果我不打扰其他人,其他人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粒薄荷糖塞进嘴里,硬质糖果被牙齿咬得四分五裂。如果我不在乎你和你堆满一整个长椅的菜,你为什么要在乎我和谁拉着手,男的女的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儿子。

他不确定沈宁有没有听见。因为沈宁还是面色如常地继续向前,赵邯郸突然停住脚步,沈宁像展开的弹簧,往前一步又收束,他不明所以地望向赵邯郸的方向。墨镜上映出赵邯郸冷峻的脸,他有点阴沉地皱着眉,拨开糖纸,把另一枚双倍薄荷味的糖塞进沈宁嘴里,辛辣而凉。

“吃糖。”

是被当成gay比较好呢,还是被认出是瞎子比较好?

赵邯郸重新拉住沈宁的手,故意将动作放得很慢。他转脸看向那个老太太,挑起眉,示威的眉角飞扬。老太太瞠目看他,似乎被他的坦白惊了一跳,反而唯唯诺诺避开目光。

要是沈宁不在,赵邯郸说不定会跑上去嘲讽一番。这种人他见得多了,忍气吞声没什么用,对付这种人的唯一办法就是别给他面子。不要觉得他们说的三言两语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至少赵邯郸现在心情简直是差得可以。

他是有过这种经历的。小时候不懂事,别人说闲话他只能默默地听。后来林孤芳知道了,带着他往街坊邻居里一站,冷笑道你们有本事就当面说,只要不怕我把你们那点子事抖搂出去。平时最爱嚼舌根的几个大婶率先作鸟兽散,爱议论别人的往往最不干净。

赵邯郸带沈宁继续走,路过老太太时视而不见。一时间路上只有两人鞋跟接触地面的声音,登登踏踏,很和谐。走过去了,又过了一个坎。人生就像打游戏,每次战斗都能涨点经验。

湖边没有盲道,沈宁走起来艰难。栏杆上落得全是灰,不碰为妙。算起来他们出门也有一会儿了,赵邯郸问他说:“累么?”

“要不要回去?”

沈宁没说话,半长的发被吹得散乱。他摘下墨镜,眼前一片黑沉,仍是看不见的风景。但他这样对着湖面细细地观,似乎可想象出平淡灰白的阴天的湖水。一瞬间,他闭上眼,他就像这片湖水,人工凿的,岸上种稀稀拉拉的柳,春去秋来,柳叶谢尽,仍是无人问津。赵邯郸正紧紧握住他手,骨骼有轻微的压迫感。沈宁感激他,但心里也有怨怼。为何在最需要他的时刻,他不在。

然而那不是恨,他从未恨过赵邯郸。

那是什么?

沈宁睁开眼,茫茫迷雾遮住他的视线。隐约中,对岸处显出朦胧高耸的宝塔。他和赵邯郸曾在中学时去过那里秋游,塔上塔下,沈宁与他两两相望。枝头上一片梧桐叶动摇了,掠过赵邯郸发尖飘进沈宁手里,干瘪的叶薄脆,一捏便碎得彻底。

什么也没留下。

☆、好转

月中时沈宁去复查,顾医生说情况有好转。赵邯郸略略放心,站在一边看顾扶芳写病历。她的字迹并不像本人那边清秀,笔画连带着潦草,虽是每个字都能认得清,但连在一起变成医学术语,赵邯郸就什么都看不懂了。

“最近怎么样?”顾扶芳边写边问,间或抬起一眼,双目隐在镜片后,叫人分不出她的意思。

“就这样。”沈宁说,言简意赅。

顾扶芳写字的笔一顿,用目光来回扫着写了小半页的病历,不经意问道:“有发生什么好事吗?”

沈宁摇头。

“你上一次觉得高兴是什么时候?”

沈宁想不出。

他迟疑许久,才说:“弹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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