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靖远愣了一下:“这么突然?”
李老爷子是在昨晚走的,也没什么征兆,早上家人起来,见他还未起,觉得奇怪。等去看时,发现他已经没有呼吸。
“他家想把他送回祖祠停灵,想请我一起去超度。”吴兴德说。
许靖远犹豫一下,将吴明芳的事讲了:“……师伯你既然要出去,观里就剩大师兄,那我……”
吴兴德笑了一下:“你说那个王茗住在延平区?”
许靖远点头。
“那可巧,老李头家祖祠也在延平区。”吴兴德道。
许靖远眼睛一亮,这么说来,他就可以跟吴兴德一起去,顺便去看看王茗的情况。
许靖远换了一身道袍,拿上他的罗盘敕笔符纸,颠颠地跟着吴兴德后面跑。
他自来桐市后,就很少外出,很多地方都还没去过。吴兴德原是要坐公交过去的,李家派了人来接,说是怕两人迷路。吴兴德也不推辞。
延平区与祥平区一江之隔,要过去需跨过顺安桥。这里算得上是桐市的老区,如今却荒蔽极了。许靖远触目所及,见沿路低矮的房屋,多是用大块石块堆建而成,缝隙用水泥填补。
李家派来的是李老爷子的一名侄孙,话不多,但见许靖远一直往外看,就也向他介绍:“这些老宅子都至少几十年的,再往里头的荔芒巷,那年代就更久远,有一片还是大宗族的祖宅。当年城市规划,本来这片都要拆除的,有些族老不让,村民也就抵制起来。后来政府规划,干脆将中心整体外迁,形成三个区,祥平区成了市中心,康平区是新兴科技区,就这延平区成了现在这模样。”
他叹口气:“别人都在发展,这里却死守着当年的宅子和规矩,这么多年越发凋敝。年轻人都出去打工,有点成就的就留在新区不回来。人越来越少,也就大祭或者婚丧会回来。根毕竟还是在这里的嘛。”
许靖远问:“我看这里古民居这么多,很有开发成旅游区的潜力,怎么不弄呢?”
“政府倒是想呢,那些老爷子不让啊。”李家侄孙撇撇嘴,显然对那些族老很不满,但到底是有修养的,言语里并不体现,“神神叨叨的,说外面的人不懂规矩,会惊了神灵和祖先。”
吴兴德一直笑眯眯地听着,闻言也不插话,许靖远倒是又往外看,从视线里掠过明显不同的建筑物,那应该都是供奉不同神明的庙宇。
李家所在的村落名观潮,从这里已经可以感受到湿漉漉的海洋水汽。村中心祖祠旁有棵巨大的榕树,根茎隆起,盘根错节,虬须垂挂,柱枝相连。那枝叶扩展,人站在下面仰望,蓦地会有遮天席地之感。
吴兴德两人在祖祠前下车,正见李老爷子的儿子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对峙。
“吴观主是个有能有德的道长,我爸生前也与吴观主极好,就让他来做这法事又有什么问题?”
“不成。咱村里有规矩,做法事自然得由咱们村自己的神侍来做。”
许靖远听到这话,迅速看了吴兴德一眼,却见他仍然是笑眯眯的,不动声色。
所谓神侍,顾名思义,就是侍奉神灵的人。和道士、和尚一样,这里头有真有假。若要说起来,神婆也属于这一类型的人。
李咏平冷笑一声:“然后让神侍把我爸抛尸大海?”
许靖远一愣。
老翁敲了敲拐杖:“那是让他去侍奉神明,那是他的殊荣!”
“谢了。我宁愿父亲一把火化了,骨灰投向大海,也不会让他死后还要被海里的鱼虾咬食。”李咏平绕开老翁。
“站住。你要这么做,你就别想开了祖祠让你爸进去。你们一家也再不用回来观潮村。”老翁怒喝。
李咏平转身,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师伯。”许靖远悄悄靠近吴兴德,“这村子这么古怪的?”
吴兴德也低声回他:“信仰不同,习俗也就不同。观潮村供奉的神与海有关,他们讲究死后魂归大海。”
许靖远若有所思:“与海有关啊,那……”他眼睛一亮,“师伯,跟我们要找的那个是不是有关?”
吴兴德笑:“海中生物万千,哪里能确定是不是与龙王有关?”
原来观潮村供奉的是龙王。
那边李咏平和老翁的争吵已经到了白热化。
作者有话要说:高考结束啦,祝福高考生们~愉快地度过假期吧~
☆、复生
以李咏平两人为中心,四周围了一圈人。这个村和其他村一样,年轻人都外出奋斗去,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可见的几个年轻力壮的,就是李家的子侄或是他们叫来帮忙的人。
有个老人上来劝阻:“平子,咱不要气,好好说。”又回头去说那老翁,“柯子,你一大把年纪,这脾气咋还这么死倔。”
他示意其他人将两人拉开:“咱慢慢说。阿保他是咱们这当年唯一考出去的,那是有文化的,不认同咱们的老传统那也是正常的。平子也没回来几次,不理解,咱慢慢讲就是了,有必要这么针尖对麦芒的嘛。”
他可能是辈分比较高,李柯和李咏平倒是挺尊重他的,倒是都把火气压下来。
李咏平说:“老叔公,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丧葬习俗,每个地方都有不同。只是我爸生前提过,说死后就火化了,骨灰是放家里还是撒大海,都可以,但就是不要直接入海。为人子的,老人家这点身后事都不能满足,那我还是个人吗。”
老人点点头:“你孝顺,大家都是知道的,你爸打电话回来可没少夸你。只是平子啊,咱这边,规矩不可改。这规矩总是要大于人情的,不照规矩办事,那不是乱了套?你这先例一开,咱观潮村以后的这些规矩,可就跟废纸一样了。”
李咏平梗着脖子:“这不合理的规矩,就是得废除。咱现在跟着国家走,国家提倡啥,咱做啥。”
老人看着他摇头:“你这孩子……”
正说着,那边又有车子过来。是装着李一保遗体的车子。
李家女眷哭哭啼啼地跟着抬遗体的人,一声声地叫。
许靖远和吴兴德一起看过去,吴兴德突然“咦”了一声。
“师伯?”许靖远疑惑地看他。
吴兴德摇头:“没事,我只是有点奇怪。”
许靖远横竖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他又去看李咏平等人,那李柯已经拦在抬遗体的人面前,不让他们进祖祠。
一时间争吵声、哭喊声混在一起,喧闹宁静的小乡村顿时就闹腾起来。
吴兴德一直盯着李一保的遗体看。争执推搡间,有人手不稳,担架一下子翻到,遗体掉在地上。
“爸——”李咏平等人扑上来。他扶起李一保,怒视李柯,“你到底要怎样?”
吴兴德眼皮一抖,迅速上前握住李一保右手腕。
“道长?”李咏平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动,迷惑地看着他。
吴兴德三指扣脉,轻吐一口气:“他醒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李咏平还要再问,却突然觉得掌下的身体一动:“哎呦,怎么这么疼。”
他身子一僵,看着他父亲睁开眼,看见吴兴德时还愣了下:“吴观主,你咋在这里。”
全场一片静默,又突然炸开锅,有人尖声叫道:“诈尸啊——”
李咏平目瞪口呆,明明当时已经确定父亲死亡,不禁没了呼吸,连遗体都有些僵硬了。也去过医院,医生也确定父亲死亡。怎么眼下——怎么会这样?
李一保茫然地看着惊慌失措的人群:“怎么回事啊?”
他回头看见扶住自己的大儿子:“平子,怎么回事?咱们怎么回老家了?”
“爸……爸,真的是你吗?你,你没死?”李咏平颤颤问。
李一保抬手捶他头:“胡说什么?诅咒你爸呢?”
李咏平喜极而泣:“爸,真的是你,爸呀——”他搂着父亲哭起来。
许靖远震惊地看着这一出死而复生:“师伯,这,这是怎么回事?”
吴兴德说道:“我刚刚看到就觉得奇怪。按李咏平所说的死亡时间,老李头的遗体应该要僵硬了。可是看他躺在担架上的样子,分明没有。”
许靖远暗自赞叹吴兴德的心细。
“那师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么是李家和医院都判断错误,要么是另外的原因。说不上来。”吴兴德摇摇头,“总之这超度是不用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