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原谅我,原谅我的自私?有时候我也很担心你的情况,怕你过得痛苦不幸福。每当这个想法折磨着我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我告诉自己你是个很坚强的人,从来不会屈服于痛苦,你一定会走出来。我真的很感激你,洗月,感激你一直往前走的勇气。那时候听说你要和赵轩结婚,我很难过但也松了口气。我真的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念着你了,你结婚了,我也该死心了,不用那么痛苦了,你一定会幸福的。”白存殊把他自己最脆弱最不堪的部分不断说出来,他想安慰我也在惩罚他自己。
我抬起头寻找纸巾,在床头柜抽了纸之后,我吸了吸鼻子开始擦眼泪和鼻涕。哭了会冷静下来,我好多了。而我想说的点和白存殊不一样,我从他话里理解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我问他:“你认为婚姻会让人幸福吗?这是你理解的婚姻吗?”
白存殊望着我没有说话,他的目光闪过暗淡,他知道我想说什么。
“为什么这么对你自己,存殊哥?你选择和艾嘉结婚是为什么?过去已经过去了,我已经从痛苦里解脱,我知道你比我还痛苦,不是我原谅不原谅你,存殊哥,你要原谅你自己,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而且谁都会懦弱,我也同样会自私,我们不要提过去了。我希望你像原来一样自信坦荡,我希望你——”我忍不住再度哽咽。我一直蹲着,此刻脚尖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干脆跪在地上又趴在床上抽泣起来,我紧紧握着拳头,心里的疼痛不断抢在思维面前从我的话语里出来,而它的表达方式就是哭。
“小月。”白存殊唤了一声我的名字却什么都没有继续说。
我泪眼朦胧抬起头,隐约看到他的眼眶潮湿,我再次擦了擦眼泪深呼吸平复情绪。我重新抬起膝盖慢慢站起来,转过身说:“等会,我先去搬张凳子,存殊哥。”
白存殊没回答,但我知道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的背影。
我走到病房一侧,在窗边停留,凳子就在我脚边,我迟迟没有动,眼泪再次浮上眼眶。
这段时间金洲在大降温,室内打着暖气,窗户一面温暖一面冰凉,雾气氤氲在玻璃上,灯火一片朦胧。内心的世界再敏感多变,现实不是意志所能改变的,它坚硬站着,十分清醒。
“一开始我和艾嘉打算订婚是因为利益。艾嘉很排斥我,我也不喜欢她,只维持基本的礼貌。我也不知道婚姻能代表什么,这辈子总要结婚,这是我对白家的责任。”白存殊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遥远缥缈,他已经收拾好情绪面对现实,“所以艾嘉不喜欢我倒让我感到轻松些,联姻本身是不公平的。后来,我无意知道了艾嘉的爱人是应萱,我忽然觉得她比我更可怜。我和她结婚的确有想帮她的成分,更多是为了我自己,小月,这样我就能伪装自己完成了对白家的责任。爸和爷爷早就知道我的身世,但他们对我的爱和关心没有变过。尤其爷爷,他明明很在意白家的血缘,但他一直接纳着我,全心全意培养我做接班人。我真的很虚伪自私,小月。”
我默默站着,许久弯身搬起凳子回到床边。我把凳子在靠近白存殊床头的位置摆好,坐下来之后,我抬手擦了擦脸拍了拍脸颊决心不再哭,说道:“存殊哥,伪装不可能一辈子,你肯定知道。你想帮艾嘉想完成自己的责任,你一定有其他办法的,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而不是拿你们两个人的幸福去赌。”
我说这话的时候,白存殊的目光安静放在我的脸上,平静却让我读到一丝丝的孤独和绝望。他声音轻柔对我说:“我有分寸,小月。”
我感到无力但也没有多余的立场可以说话。我们之间好像有很多话需要说,但此刻陷入了深深的沉默里。最后,我又把头趴在了他的床边,就像年少犯困趴在书桌上。我趴了很久,趴到自己都感到困了,那种奔波回到家后感到疲倦的安心,再不用言语,再不用继续争执或者辩白,都不需要了。
白存殊没有打扰我,他安静靠着枕头在休息,他的伤口一定还很疼。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在阅读,读着一本书,就像那天我发烧躺在沙发上,他则坐在一侧读《水浒传》。
十来分钟后,白存殊说:“小月,你累了,和沛霖早点回家休息吧。”
“嗯。”我埋着头应了声,眼眶忽然发热。我转过脸侧趴着抬眼看白存殊,我对他笑了笑伸手紧紧握了握他的手心:“存殊哥,我们永远是兄妹,永远守望相助。”
白存殊依旧垂眼注视着我,许久他笑了,说:“好。”
“都过去了,存殊哥,我们要珍惜眼下的幸福。”我说道。
“你现在幸福吗,小月?”白存殊问我。
“幸福,沛霖很懂我,也很爱护我,我真的很爱他。”我笑说道,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温暖一些,眼眶因此又发热了一些。
白存殊终于把眼光从我脸上移开,他垂眸看着雪白的背面许久,徐徐说道:“嗯,他很爱你。他是个难得的很稳重的年轻人,我第一次看到他高兴到失态是他知道你并没有和赵轩结婚的时候。你和赵轩没有结婚的事是他告诉我的,他想征得我和爸的同意去追求你,他很聪明早就知道你的事绕不开白家。我以前也有听说过一些闲言碎语传他喜欢你,但我没有当真,毕竟你根本不认识他,他和你也没有交集,一切听起来太不可能了。”
我听笑了,眼泪却落了下来,赶紧吸了吸鼻子擦了眼泪,笑说道:“存殊哥,你也还年轻,是个优秀的年轻人,未来肯定还有很多可能值得期待。”
而白存殊回答我说:“回家去吧,小月,我没事了,一点小伤而已。”
我知道我必须得走了,我和白存殊之间的过往只能到这里为止了。我站起身再次伸手握了握白存殊的手,他的手宽厚温暖就像他的内心:“存殊哥,我知道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你冤枉了我妈和我,你心里的难过肯定和我现在一样。我也曾怨了你很多年,也觉得很对不起你。”
白存殊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拽住了我要离开的手,很快他又松开把手放回了被子里,低着头。我在短暂的惊吓之后恢复了平静。
我在床边又默立了会之后,抬脚离开。我打开病房的门走出来,白元兰已经来了,他由人推着坐在轮椅上。当他看到我出来忙上前,面色苍白紧张问我:“小月,你哥怎么样了?”
“存殊,我哥没事,你进去看他吧。”我停顿了一秒换了称呼。
白元兰闻言忽然挣扎着从轮椅上站起来,他倾身上前一把紧紧抱住了我。他很用力,仿佛要把所有力气都用在这个拥抱上,而他也很瘦,我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的骨骼,坚硬脆弱又倔强。
“谢谢你,小月。”白元兰和我说道。
我没有回答迟缓抬手轻轻回抱住白元兰的背。我的目光越过白元兰的肩膀看到白永真面无表情转身拄着拐杖离开,他的背影也很倔强;贺春时则皱了皱眉依旧嫌弃看着我,她肯定什么都不知道才能如此没有忧伤;李家姐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只留下了李希琳,她严肃看着我和白元兰的拥抱,眼神却有几分柔和;我的沈沛霖则温柔又悲伤望着我,我也出神望着他,仿佛能望到生命的尽头,那时候我们还在一起。
白元兰一直不肯松开拥抱,几分钟后,我拍了拍他的背再次提醒说:“你去看哥吧,白叔叔。”他才慢慢松手。
脱离了白元兰的怀抱,我立马走到沈沛霖身边挽住他的手。
沈沛霖握住我的手和白元兰道别:“元兰叔,我和洗月就不打扰学长休息先回去了,如果有什么需要的,您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白元兰凝视着沈沛霖缓慢点了点头,尘埃落定的叹息。
我和沈沛霖一起坐电梯到停车场取车,他紧紧拉着我的手,但没有问我在病房里和白存殊聊了什么。我们各自开了车来,要短暂分别各自开车回家,这种分别甚至短到不算分别,但我总感觉不说点什么,好像一切就会消失。难以言喻的惆怅弥漫在我们之间。
沈沛霖把我送到我的车边,他嘱咐我小心开车,我想到他才是开车快的那个,伸手拉住他:“你开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