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守则+番外(91)

她见过人世间最显耀的富贵,也挨过吃完上顿下顿不知在哪里的拮据,清正敢为的官,无能怕事的官,贪心糊涂的官,吃人的族人,残暴的贵人,好心的邻人,所有的风刀霜剑,温暖正义,长成了今天十七岁的展见星。

唐如琢帮她看文章,为她扩阔思路,她则将这一切都分享给了唐如琢。

唐如琢天真,但并不傻,而且还很聪明,他渐渐发现了疑点:“星星,你为什么说到那个九爷的时候都有点怪怪的?”

展见星:“——我哪里怪了?”

“就是跟你说别人不一样。”唐如琢认真道:“你不想说他,老是回避,但这个人跟你牵扯很深,你又绕不过去,你不得不说到他的时候,声音就发虚。”

展见星:“……”

离那个晚上不过半个多月,她心里确实还有点别扭,但她已经尽力恢复正常了,说的时候没觉得怎样,没想到居然叫唐如琢耳尖地听了出来。

“为什么?你说来说去,他不是都对你挺好的吗?”唐如琢的天真又发挥出来了,他聪明,但没眼色,追问道,“你还说他们代王府就他一个好人。”

展见星勉强道:“没有为什么,只是他性情有点古怪。”

唐如琢不放过她:“你这一句更怪,好像不想说他坏话,但是被我问的,只好推他身上去。”

展见星:“……”她被打败了,也不想再编了,索性直接道,“如琢,你知道是你问的,还要问。”

唐如琢嘿嘿一笑:“我好奇嘛。其实我在太原,听过你们大同代王府的名声,那真是如雷贯耳,你说他怎么坏都不稀奇,说他好,才怪呢,所以我才忍不住多问两句。你不想说,就算了。”

他做出一副大方样,可是眼神一下又一下地瞥着她,那副样子,明白显示展见星不说可以,他自己想象出些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展见星无奈,只好半真半假地道:“没什么,只是我出门前和他吵了一架,所以提起来才有点尴尬。”

“你做伴读的,可以和主家吵架?”唐如琢这一句没指望她回答,他自问自答了,“那他人是不错的嘛,等考完回家时,我和你绕去看看。”

展见星惊道:“你看他做什么?”

唐如琢理直气壮:“好奇,他们代王府的名声可止小儿夜啼,我看看究竟怎么个吓人法。”

展见星道:“那是从前,再说,做那些事的也不是九爷——”

“那就更没问题了,我不用怕他打我,对不对?”

……对什么哦。

展见星放弃跟他讲理了,自顾拿过自己的文章看起来。

在京的日子大半平静,偶尔热闹,满溢充实,唐如琢在京里落脚稳当以后,倒是终于通过京城的铺子给家里送了信,家里如何喜怒自不必说,这时候却也不便再把他抓回去,离着会考不过四五个月,路上一来一回,耽误的都是时间,而这时候,着实耽误不起了。

只好让在京的掌柜一趟一趟给他送东西,唯恐自家的宝贝解元受了委屈。

展见星这里则无人来寻,她一直清静着,直到十月下旬,初雪那日,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白皇后上表,以无嗣多病为由,自请辞去皇后之位,皇帝发敕礼部,准了白皇后所请,另赐别宫。

也就是说,皇帝,废后了。

民间舆论一片哗然,展见星出来走一走,所闻皆是同情白皇后的。

所谓自请不过一层遮羞布,谁会放着好好的皇后不做,硬要给辞了,搞这一出,固然皇帝可以顺心如意从善如流,可也让民间都知道,白皇后其实是无过被废。

这在礼教上是带了一个极坏的头。

连唐如琢都看不下去:“皇上太不应该了,朝里那么多大臣,就没有一个能阻拦的吗?”

展见星默然无语,朝里那么多大臣——呵,再多,不也都是男人么。

这就是世道对女子的残酷,原配又怎么样,无过又怎么样,不喜欢你,想废你,就是可以,还要你自己主动开这个口,男人轻飘飘顺应一下就好。

而退一步说,白皇后的委屈毕竟还为天下人看见了,暗地里的钱淑兰,连哭都哭不到人跟前去,一切苦痛,只能自己辗转咽下。

展见星更下定了决心要帮她,无论有没有那个约定,世道不应该是这样。

余下的三个来月,她更废寝忘食地投入到了读书之中,嫁一个男人,将命运交与他人之手,几乎已彻底排离出她的人生选项,当为天下表率的帝后都如此,又还有什么可幻想的。

年节时,寺里准备了些庆贺活动,展见星去上了炷香,祷愿徐氏身体健康以后,就重新回去读书。

唐如琢自己跑出去逛了一圈,回来一看,惊了:“星星,你至于吗?你这么年轻,今年不成,三年以后再来就是了。”

展见星只是摇头,她没有另一个三年了,徐氏已对她展现了最大的纵容,她不能再跟徐氏耍赖食言,她身上背了自己的志向,钱淑兰的希望,破釜沉舟,只在今科。

二月初八夜,两京十三省杀出重围的举子们齐聚京师,在贡院外排出长龙般的队伍。

**

同一夜的大同府。

朱成钧睡不着,还燥得慌,把被子全掀了,手枕到脑后去,望着帐子顶发呆。

秋果听见动静,在窗下熏笼那边打了个哈欠——他现在也长大了,不再睡在朱成钧脚头,困意浓重地出声道:“爷,你还不睡,是不是炕太热了,我去倒杯水来?”

朱成钧拒绝:“不喝。”过一会道,“今天是二月初八了。”

秋果又打了个哈欠:“对啊。”他觉得自己颇解朱成钧的心意,强撑着困意续道,“展伴读该进场了。”

“谁说这个?”朱成钧却道,“他走半年了,半年,没给我捎一个字,你说,他有没有良心?”

秋果安慰他:“爷,你怕什么,徐婶子在呢,展伴读跑不了。”

“人跑不了有什么用,心又不在。”

秋果奇道:“爷,你还想要心啊?这可难了。”

朱成钧也知道,但做梦都不叫他做舒坦了,他很不悦:“怎么难了?”

秋果不知道那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种种后续上猜出了大半,他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洞悉感道:“爷,展伴读不是女人,不可能放弃前程一直呆在我们这儿,你死缠烂打,他实在挨不过,也顶多跟你玩一玩——”

朱成钧动了动,禁不住打断他:“什么叫跟我玩玩?你怎么这么下流。”

“……”秋果幽幽地,“爷,你大半夜想人家想得睡不着,不下流,我说句话,我就下流了。”

“我想正经事,谁像你,张口就玩玩。”朱成钧训他,“都是跟谁学的。”

……

又过一阵子,秋果快睡着了,听见朱成钧深沉清醒的声音忽然又在静夜里响起来:“展见星走了多久,我就替他照顾了多久他娘。”

秋果:“唔……”眼皮粘连,大半神智已坠梦乡。

“我不能白帮他忙,等他回来,我跟他交换,他应该要给我亲一下。”

秋果醒了:“爷,哪里来的应该?”

“你管是哪里来的,总之比你的玩玩好多了。”朱成钧对这个思路很满意,终于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工作忙起来思路就不畅,找不着感觉,写完了怎么想怎么不满意,以九爷的狂野,不该是那个伤风悲月的路数。

重新写了,请大家从大同一节重看。

第70章

宋朝汪学士有一句名诗:朝为田舍郎, 暮登天子堂。

这句诗用来形容终于结束九天监牢般的考试,又心内茫茫然如游魂无所事事晃荡了十来天后终于在礼部张贴出的榜单上寻觅到自己姓名的举子们是最恰当不过了——虽然举人已是踏入士的阶层,不再算平民, 但举人和进士之间仍有一道不能忽视的鸿沟,在鸿沟的这头还是那头, 有着巨大的差别。

榜下因而好比一副众生图卷, 跨过去的仰天狂笑者有之, 手舞足蹈者有之, 各有各的欢喜态, 没跨过去的则黯然神伤,垂头丧气,对比十分鲜明。

展见星,许异,唐如琢, 一个没拉,名字全部在榜上。

三个人是约好了一起来看榜的,他们的年纪在人群里本来显眼, 一同抱团欢呼起来,更加惹人眼目,别的举子们根本不用问, 看神情也知道他们都中了,这一大片鸿运走得简直不知该怎么形容了, 当下许多又羡又妒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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