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守则+番外(190)

铁牛一怔,而后大喜,连连叩谢,三呼万岁。

朱英榕顺手做了件好事,心情很是不错,众学士眼神对视间,也微微而笑,天子这桩事行得很好,小小年纪就宽和体下,也是他们教导之功。

如此良好的气氛中,朱成钧好男色的“危机”自然随之消弭了,谁这么没眼色,非得再把无稽之谈拎起来再嚼一遍?

“展中允,你替朕送一送王叔罢。”

朱英榕在上首道,他有意如此说,既然无心无愧,就不必非得避嫌,反落刻意。也是有一点替展见星撑腰的意思。

展见星懂得,躬身答应了一声,跟在朱成钧身后出去。

**

宫道上,铁牛大刚落后了一段距离走着,两个叽叽喳喳,欣赏着铁牛手里才得的五两御银。

展见星走在前面,秋风里裹着不知何处的桂花香气迎面拂来,甜滋滋的。

她低声开了口:“铁牛大刚之事,是王爷使人放出去的吧?”

朱成钧负手走在旁边,眼神一瞥:“何以见得?”

“临川郡王的人亲眼看过铁牛大刚到王爷处的情形,将他们扯进局里,不是害王爷,反而是帮了王爷。”展见星道,“临川郡王当然不会帮王爷。”

只有朱成钧自己,才会帮自己。

他看似纹丝不动,实则在阴谋之初就布下后招,而后只需静待事态发酵,到时机成熟时,什么都不必再做,局面自动整个翻转。

这种谋事成事之能,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她不只一次从他身上见识过了,所以不用与他会面,她一旦领悟,便立刻予以了配合。

“是我。”朱成钧承认了,他笑了一下:“喜欢说我的闲话,我帮他说个够。”

展见星听出点意思来:“——王爷知道了幕后的这个人是谁?”

“泰宁侯。”朱成钧痛快给了她答案,“我叫秋果设法将流言放出去以后,各处盯了一盯,就盯出来了。他家里的人,当宝贝样的到处说呢。”

居然是泰宁侯?

展见星惊讶的同时,又忍不住有点好笑,朱成钧讽刺人实在也是一把好手,他这句话倘若当着泰宁侯的面说出来,只怕能把他气跳起来。

“是为了王爷阻止他出征的事?”她微微皱眉,“泰宁侯的心胸怎会如此狭窄,王爷当时是为了朝廷着想,又不是针对他个人的私仇。”

她一度还以为流言是冲着她来的,再没想到祸根在这里。

“对他来说,就是私仇。他后继无人了。”朱成钧言简意赅地道。

他确定目标以后,顺手把泰宁侯查了一下,用不着往深里查,京里就这么大,这些勋贵人家那点糟心事,圈子里没有不知道的。

阻止他出征,就是阻止他给子孙铺路。

展见星本不知泰宁侯的家事,听这一说,方明白过来。这就有点棘手了,因为泰宁侯不是真正的坏人,他有私心,但出征肯定是奔着打胜仗去的,只有胜了,才能惠及子孙。

若要分辨,这就是双方在政见上出现了分歧。朱成钧以藩王之身,眼光立场倒更倾向文臣,因为他本受过翰林文士的多年教导。

“那王爷下一步预备怎么办?”

朱成钧回答:“不怎么办,耍他一回够了。他不识相,还来惹我,再说。”

他这个脾气好得不是一星半点——不是说他从前就暴躁了,而是下手没个轻重,再不像这样拿捏分寸。

展见星心下纳着闷,不好问,问了好似她鼓励朱成钧非去搞死泰宁侯一样。

朱成钧自己看出来了,一笑,道:“你奇怪什么?你以为他害我,又怎知不是帮我呢?”

展见星:“……”

泰宁侯若真谋划成功,朱成钧付出的代价无非是回大同去,而她这个官还做不做得下去就很难说了,如果做不成,那——

“我听匠人说,有一些兰花,只能养在野外,”午门在望,朱成钧悠悠地开了口,“倘若不懂行的人强行移植,驯服不了,往往就会死掉。”

展见星回过神来,那个晚上以后,她固然想找颗后悔药吃了,他却也没有再提起来,浑若无事。

她乐于这样平静的相处,但心里绷着一根弦,听到他终于将话题带起,她紧张无措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该来的终于来了——

谁知他莫名其妙居然很雅致似的,话锋一转去聊起了养花来。

“臣不事花草,不懂那些。”她有点糊涂地回应道。

“不懂不要紧。”朱成钧顿住了脚步,向着她转过身来,声音低沉含笑之中,蕴着一种不容置疑,“我的兰花喜欢长在野外,那就让她长在野外。”

“但是,她应该要知道她是我的花,不能跑到任何别人的院子里去,对不对?”

“……”

他们这时已走出午门,那股桂花香渐渐淡去,但随风拂来在展见星心尖上,激荡起的是她浓烈到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情绪。

“说话。”

展见星:“……”

她说不出来。

朱成钧退了一步:“那点个头也行。”

……

展见星的脖子僵了一段时间,她想,她怎么值得,她哪里配得上——

这样想着,她终于轻轻地把头垂了下去。

**

今冬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朝廷对于整个宁王系漫长的清算终于接近了尾声,三法司审结,内阁拟旨,司礼监用印,临川郡王朱议灵于狱中伏诛,其同党按律法各有处置,西市口杀得人头滚滚,待这一番血色落尽,时令也就来到了年底。

登基时的一大危机终于解除,京城上下都明显松了口气,街面上行人相见,招呼行礼都笑眯眯的。而众顾命大臣也终于肯放朱英榕离开乾清宫、文华殿与咸熙宫(钱太后移居于此)这三点一线,出来透透气,参加一回集体活动了。

正月初一,祭享太庙,告列祖列宗,内乱已平。

作者有话要说:小九这个心态的转变,我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林妹妹不知道宝玉心里有她的时候,各种小性子各种作(其实我不觉得哈,妹妹又风趣又幽默,一级可爱),但等到知道了,她就再也没有了。

第148章

太庙就在皇城内,不需出宫门, 安全性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虽然如此, 禁军卫指挥使于太庙周围仍安排了重重的守卫。

依着钦天监择定的吉时, 朱英榕率文武百官, 进五彩琉璃门, 过金水桥, 进入主殿,行祭享大礼。

冗长的仪式中,日头渐渐高起, 阳光灿烂地洒下来,天气难得晴好, 典仪的进行也很顺利, 礼乐奏毕,大祭终于结束后, 御驾起, 往东边的小金殿去更衣盥洗。

属官们都候在殿外。

朱英榕绷了半天精神, 到此终于松了口气, 内侍跪着替他解开下裳, 他解决完问题后, 马上便又有另一个内侍进来收拾木桶。

这内侍不是跟他一道来的, 而是为了祭礼从别处临时征调过来洒扫, 干些粗活。

他躬着身,弯腰驼背的,看着就是个不起眼在底层受惯了气的模样, 朱英榕本来一眼都没有多看他,内侍替他理着衣裳,他伸着小手就要往温热的水盆里放,不料那内侍忽然扑通一跪,声音里带着哽咽:“奴婢——叩见皇上。”

朱英榕愣住了。

这声音他听着耳熟。

他转脸去看,吃惊道:“——木诚?”

内侍垂着头道:“正是奴婢,没想到皇上还记着奴婢,奴婢——”他哽噎难言,说不下去。

对这个在他最幼小惶恐的时期陪伴过的人,朱英榕惊讶过后,心里很有些亲切,他和气地道:“起来吧。朕记得你不是发去宝钞司了吗?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木诚磕了个头:“多谢皇上。”

然后扶着膝盖,有点踉跄地站了起来,继续回话道,“太庙这里缺人,奴婢被调过来用几日。”

他头始终低着,但站起来以后,以朱英榕的角度,就能发现他左脸上的青红巴掌印了。朱英榕瞬间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木诚眼角发红,道:“没什么,奴婢卑贱之身,不值得皇上金口动问。”

朱英榕都看见了,怎会就此放过,追问起来,木诚似撑不住般,膝盖一软,重新跌跪在地道:“总是奴婢自己没眼色,不中首领太监的意。皇上……奴婢不是告别人的状,只是没想到皇上还记得奴婢,奴婢就斗胆求一句,让奴婢重新伺候在皇上身边罢,无论做什么差事,奴婢都绝无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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