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春(9)

“不是。”宫女低头颤颤巍巍道,“是,是往祈华殿来了。”

“什么?”

皇后惊直了身子,满脸错愕。

陶珏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件事,京中无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当了三年皇后,便也怕了陶珏三年。

倒不是惧怕他们东郡有多大的势力,而是惧怕他的疯。

众所周知,正常人对上疯子,那向来是吃亏且说不得道理的。

皇后对于陶珏的感受,便是如此。

陶珏是个疯子,向来都是。

皇后刚命人撤了一口未动的饭菜,出门抬头便看见有人迈进了祈华殿的大门。

来人脸上噙着笑,玉容俊面,发冠整肃,修长的一身海棠秋色,给殿内满园的苍茫冬景平添了许多活力。

“阿珏来了。”皇后勉强扯了嘴角招呼他。

陶珏自小于永安与盛都两地往来,也算是皇后看着长大的,“阿珏”这称呼,也是打他小时候就叫惯了的。

“见过皇后娘娘。”

陶珏有模有样地行着礼,叫皇后见了,眼皮子不觉跳动几下。

“都快年节了,怎么还要进京一趟?”皇后关切道,“你刚承袭爵位,东郡理应还有许多事宜没处理好,一来一往,白白要消耗许多的精力。”

陶珏满不在意地笑笑:“皇后娘娘说的是,不过此番行程只五日,不打紧。”

从永安到盛都,哪里能只用五日?

皇后讶然:“又是跑死了几匹马?”

第八章

盛都冬日常见暖阳,干燥的厉害。

皇后在接见陶珏的这小半柱香里,已喝了不下三盏茶。

“三匹马,不算什么,比不得皇后娘娘对臣的关心重要。”陶珏笑笑,放下滴水未动的茶盏,“方才已去过居正殿,皇上说,您二位,想为臣赐婚。”

“你初袭爵位,又未婚配,按年纪按规矩,都是该赐婚了的。”皇后面色和善,有理说理。

“是。”陶珏状似腼腆,敛眉浅笑,“只是臣心里,已经有了位心上人,皇上和娘娘若是想为臣赐婚,还请务必要将这姑娘赐予臣,叫她做臣的王妃。”

“哦?阿珏已经有了心上人?是哪家的姑娘?”

皇后神色动容,期盼着他看上的姑娘是个小官出身好拿捏的,却不想陶珏含笑点头,朗声道:“是荣安侯家,那位师承东郡苍南山的女公子,名唤呈因,皇后娘娘应当听过的。”

荣呈因?陶珏看上的是荣呈因?

“听过,听过……”皇后的笑僵在脸上,一手紧紧捏着椅座扶手,一时不知该做何表情。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跑来跟她说一嘴,她现在简直是骑虎难下,两边都难做人。

她不死心地再问了一句:“阿珏当真是喜欢荣家三姑娘?”

陶珏肯定道:“是,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得,非她不可!”

这是什么话?

皇后心头一震,已经许久没有人敢这样大胆地在她面前说这些了。

非她不可?

她印象中,上一个这样说的人,还是宣平侯府荆家的那个独子。

可惜荆家那孩子看上的是个戏子,最后的结果,也是红颜薄命。而他亦是心灰意冷,离家出走,至今未归。

他是真正地做到了“非她不可”。

然而……

皇后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陶珏,见他狭长的一双凤眸眯的煞是好看,面上也笑得温和,丝毫不像信口胡说的样子,只是也不见几分真情实意就对了。

“那,阿珏可知道荣三姑娘的心思?”皇后绕着圈子道。

“知道。”陶珏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臣这般的家世样貌,外头不是人人都传,是大晏姑娘们做夫君的第一人选?荣家三小姐,莫非还有异议?”

皇后抚额:“……”

这话她可没从第二个人的嘴里听说过。

“不如,阿珏先去登了荣家的门,问问荣家人的意思?毕竟,荣三姑娘大病初醒,阿珏若急着要娶人过门,人家恐怕是要不乐意的。”

本想顺理成章将这烫手山芋扔给陶珏自己处理,孰知其竟摆摆手,大咧咧占着椅座道:“臣不急,求亲这事,还得等皇上皇后娘娘得空,亲自出面替我说媒,这才显得郑重。”

陶珏是疯子,不是傻子。

这等在荣家面前坏名声的事,自然不能自己来做。

皇后无奈道:“陛下近来事务繁忙,恐脱不得身……”

“那便有劳皇后娘娘了。”

陶珏话接的快,叫皇后再想开口,也不好再多言推辞。

真是前世欠下的债孽。

皇后头疼不已,随便摆了摆手,打发他道:“知道了,阿珏先回吧,本宫有些乏了。”

“臣告退。”

陶珏低头,礼数齐全地退了出去,却又想起了什么,停在朱红正门处,开口道:“听闻荣三小姐醒来后身子不适,不能下榻,臣这里备了些药,烦请皇后娘娘替臣差人送了去,聊表心意。”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臣名声不大好,便请皇后娘娘,暂时不要透露是臣所为。”

这哪里是求人的语气,刘嬷嬷听了都直皱眉头,偏皇后只遥遥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一口气:“随他去吧,反正无论如何,本宫都是少不了要得罪人的,多一桩少一桩又如何?”

刘嬷嬷替皇后颇感不平:“可终究您才是皇后娘娘。”

“可这天下,始终是他们陶家的。”皇后看她一眼,“你跟在我身边多年,还不明白这道理吗?以后这些话,都不要再说了。”

“是。”刘嬷嬷低声应道,不敢再多言。

大晏地方四郡,除去西郡王姓白,其他皆为国姓陶姓,是正儿八经的太.祖时期便传下来的皇室贵族。除了京中皇室一脉,还真没有哪个人,能在四郡王爷面前摆脸色。

皇后自己出身小官之家,张家如今的地位,都是靠着她一步一步拉扯起来的。说好听点,也算是皇亲贵胄,可往上数三代,便会发现其出身白丁,商贾之家,连一开始的小官,都是捐来的。在正儿八经的皇室宗族面前,实在没底气得很。

*

“皇后命人送了些药材来。”

荣呈玉刚踏进荣呈因的房中,就察觉到了一丝诡异。

他眯了眼,小心打量着四周,冷不丁后背被拍了一下,一片大红盖头自天而降,落在了荣呈玉的头上,惊喜又滑稽。

“荣呈因!”

荣呈玉一把扯下大红盖头,看了一眼,愤愤地将其扔在地上,转身欲找人算账,却见荣呈因笑嘻嘻的一张脸放大几倍出现在自己面前,立时吓得后退了半步。

“没劲儿。”

荣呈因双手负在身后,轻嗤一声,绕过他,踩着地上的大红盖头走到了桌前坐下。

“你这是哪里来的红盖头?”荣呈玉问她。

“你不知道?皇后送来的。”

“什么?她送的不是那几箱药材——”荣呈玉语塞半晌,迟疑道,“不会是,塞在了药材箱子里?”

荣呈因瞪他一眼,“哼。”

“这也太心急了些。”

荣呈玉捡起红盖头进了屋,随手扔到桌上,指着它道:“你说皇后这回卖的又是什么关子?此番派来的人,只字未提封县主之事,我还当是外祖母进宫起了作用,可她赐的这些东西里,又有这玩意儿,究竟,所谓何意?”

荣呈因哼哼唧唧道:“他在讽刺我。”

“谁?皇后?”

“不是,是陶珏。”

见她一副笃定的模样,荣呈玉摩挲着下巴,起了些疑心:“你说这事是陶珏干的?你认识陶珏?”

“不认识。”荣呈因坦荡看他,“不是你们说他性情古怪的吗?将嫁衣和盖头藏在药材箱子里这种事,只有疯子才干的出。”

荣呈玉面部抽搐,舒张了半晌,最后晃着身子点头,向荣呈因竖起个大拇指,“不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荣呈因盯了他良久,闭着嘴干笑两声,“呵呵。”

这笑声真是怎么听怎么古怪。

荣呈玉只觉后背发凉,照例嘱咐了她看顾好自己身子后,便欲起身往外走,却又被荣呈因一声“二哥哥”叫住。

他难得浑身端正地回了头。

荣呈因挑眉,粲然一笑:“你腰带没系好。”

“哦。”

荣呈玉低头,前后摸了摸,可腰间衣带分明系的好好的。

他皱了眉头,见荣呈因仍是笑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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