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哥慢走!”她道。
“嗯。”他虚头虚尾应了声。
待出了她的院子,荣呈玉晦暗不明的神情才逐渐浮现在脸上。
他低头仔细检查了身上的腰带,见不知何时跑出了根红线头,软软塌塌地搭在墨绿腰带上头,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红丝线……红丝线?
荣呈玉一怔,顺着那根线头,扯出了藏在腰间的一方月牙玉佩。
那是块汉白玉质地的月牙形玉佩,上头穿了个浑圆小孔,系着根红绳。
荣呈玉牵着那根红绳,悬挂在半空的玉佩摇摇晃晃,不停旋转,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现出影影绰绰的两面。
一面是闲情山水,稍熟悉东郡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这是苍南山顶的景象;而另一面,只用隶书简单篆刻了两个小字,“呈因”。
她方才,是看到了?
荣呈玉眼神一暗,手里捏着那小块玉佩,似要将其粉碎,却又始终狠不下心来。
挣扎了好一会儿的功夫,他终于还是将东西收回腰间,妥善藏好。
眼看着人消失在了门边上,荣呈因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这才渐渐隐去。
她脱力般倒在榻上,不可置信地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看上去空洞又可怖。
她就着这样的姿势,细细回想着方才荣呈玉腰间的那抹红丝线,直到红雨进来发出一声惊呼,才将她唤回神来。
“小姐!”红雨紧张地冲了上来,扶起荣呈因。
如今的床榻上一片狼藉,软枕被子乱作一团,被搀起来的荣呈因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胡乱抓住红雨的手就问道:“二哥哥回来了吗?”
红雨却提醒她:“小姐您是糊涂了,侯爷一个时辰前刚从咱们院子里出去呢。”
荣呈因摇摇头:“不是,那不是荣呈玉,我问的是荣呈玉,二哥哥他回来了吗?”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方才那个,就是咱们侯爷呀!”红雨见她思绪似乎出了错,不免有些着急起来。
荣呈因执拗道:“那不是!”
“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那就是侯爷啊!奴婢这就去告诉侯爷,这就去请大夫去,小姐您可千万别吓着奴婢!”
红雨赶紧为她掖好被褥,脚下生风似的跑的飞快。
“不好了不好了,三小姐出事了!”
这一喊,可把在厅中吃茶的荣呈玉吓了个半死,也把京中那些个看热闹的人家给吓得震了一震。
第九章
荣呈因傻了,傻的毫无征兆,傻的有些蹊跷。
日暮渐合,荣安侯府陆陆续续点起了烛火,盛似白日通明。
荣家三小姐的院子里,看热闹的人围了一茬又一茬,直到当家的侯爷赶了过来,人群才四散开来,竖起的耳朵却能比兔子还长。
“你说,你方才在这屋中,见到的人是谁?”
荣呈玉一张俊脸放大几倍出现在荣呈因面前,似要将她的脸盯出几个洞来。
荣呈因卷了被子,害怕地向床尾缩了缩,“是,是爹爹。”
“胡说!”
荣呈玉一拍大腿,看着眼前似小鹿般无辜的荣呈因,竟有些手足无措。
思来想去,他试着伸出手,想探探她的额头。
荣呈因眼睛眨得飞快,明显有些慌张,双脚不安分的动着,但还是乖乖地由着他将手放到了自己额头上,听他喃喃自语道,“奇怪,不烧呀……”
“太医来了!”
门外有丫鬟通报了声,荣呈玉如蒙大赦,赶紧奔出去拉了太医进来。
“陈太医,陈太医,您可算是来了,赶紧,赶紧来给我们家阿因瞧瞧,这回可不得了了!”
荣呈玉一路走一路喊,直至回到荣呈因榻前,在太医的示意下,这才闭了嘴。
太医伸出手,想试探荣呈因的额头,荣呈因猛地一躲,揪着被子,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荣呈玉急忙道:“脑袋不烧,不烧!”
太医点点头,从随行医箱中掏出一包针灸,荣呈玉眼明手快,强行拉过荣呈因的手,拖到太医跟前。
紧绷的手腕上被盖了一方帕子,太医先行把脉,面色逐渐凝重。
见他半晌也无动静,荣呈玉禁不住问道:“如何?”
太医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荣呈玉紧张道:“情况不好?”
太医又是缓缓摇头。
荣呈玉急了,“陈太医!”
“在在在!”陈太医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又过片刻,陈太医才收了东西,向荣呈玉道:“禀侯爷,恕卑职医术不精,三小姐这脉象,不像是有大差错的样子……”
“我没有差错!”荣呈因跟着插嘴道。
哪有傻子会觉得自己有差错?
荣呈玉安抚她道:“冷静,冷静,我知道你没差错,咱们先听听太医怎么说。”
“太医,您继续。”
陈太医抚了抚早已花白的胡子,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荣呈玉会意,跟着他去到外间。
“太医这是何意?”
“这,侯爷,三小姐她,她没有病啊!”陈太医无奈道,“看这脉象,至多不过躺的久了,体内寒气重了些,多喝汤药补着便是了,可若说这大毛病,恕卑职医术不精,实在是——”
“打住打住!”荣呈玉抬手,低声问道,“你是说,阿因没有病?”
“是,不过,也有可能是卑职医术不精……”
“打住打住!”荣呈玉再次抬手,高深莫测地窥探了一眼隔着纱帐的里屋,仿佛瞬间明白了所有。
“有劳陈太医了,我这便命人送您回府,今晚之事,还请太医莫要与外人言。”
“侯爷客气,这都是卑职该做的。”
荣呈玉客客气气送走人,挺直腰杆回到荣呈因的屋中,正想好好询问她一番,便听见外头有哭天抢地的声音传来。
“阿因,阿因!阿因又是怎么了?”
荣呈玉右眼皮子狠命跳动了几下,回头一看,荣呈燕正急急忙忙往这边赶,身边还带着小荣呈言。
荣呈燕掠过他,掀开帘子便往荣呈因榻前凑。
“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不认人了?还认得我吗?我是姐姐呀,阿因?”
荣呈燕拉了她的手,满脸布满了担忧,不过须臾,又咬牙冲后头跟上来的荣呈玉道:“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做的?阿因醒来不过一日的功夫,你都照顾不好,你还有何事是做的好的?”
“我!”荣呈玉正想开口,便见荣呈因小心翼翼地扯了荣呈燕的衣袖,小声道:“你是燕姐姐,我记得姐姐的。”
“你记得我?”荣呈燕高兴道,“那你还记得什么?说来给姐姐听听。”
荣呈因傻笑着点点头,眨巴眨巴眼睛,屋内一时寂静无声,都在等着她下一步的动作。
可眼看着香烛一点点燃尽,油蜡积了薄薄的一层,荣呈因始终都没有再开口,而是再次眨巴眨巴眼睛,憨憨地笑了。
完了,人是真的傻了。
荣呈燕希冀的眼神一点点暗淡下去,最后只剩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满屋的下人都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任何的动静,生怕惊吓到荣呈因,也怕惹得其他荣家姐弟不痛快。
荣呈燕心疼地抚着她满头青丝,怜爱地哄着她,一声一声,小心克制。
“阿因今日午后,是瞧见什么了?”
荣呈因像怀揣着宝藏似的,将被子拢紧了几分,笑眯眯地回她:“我瞧见爹爹了。”
“瞧见爹爹了?那,阿因看到爹爹是什么样子的?”荣呈燕循循善诱。
荣呈因害羞地捂了半张脸,娇柔道:“爹爹是盖了红盖头的。”
满屋的下人闻言,瞬间同时倒吸了口冷气。
众人昨日还当她只是忘了苍南山之事,如今方才醒悟,这荣安侯府的三小姐,分明是傻了!
荣呈玉皱了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荣呈燕听了荣呈因的回答,只觉事情不简单。忍着火气赶了下人出去,又好声好气地哄了荣呈因睡着,她温婉的一副面孔便收了起来。
她开始在荣呈因的屋中打转,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于是她一眼就看到了搭在桌上的一方红盖头。
“这是?”荣呈燕拎起盖头,质问荣呈玉。
荣呈玉老实倒是老实:“这是红盖头。”
荣呈燕瞪他一眼:“我问你这个是怎么出现在阿因房中的!”
“这我也不知。”荣呈玉无奈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