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崔启将这些都藏了起来,只叫她看了父亲对她慈爱无比的一面。
他想利用她报仇,就不能叫她知道全部的真相。
而陶珏和荣呈玉,当时显然也都不知道有这些东西的存在,不然,他们早该想办法给它一把火烧了,而不是叫他留了下来,徒增隐患。
马车停在家门前,荣呈因刚踩着脚凳下来,就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荣呈燕抱着她,抽泣不止。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知不知道姐姐担心死了,怎么能就这样跑出了呢?”
她松开荣呈因,将她浑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见她脖子上微有些红痕,立时紧张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到的?”
本来还想跟姐姐一起抱头痛哭的荣呈因心下一咯噔,想起昨夜陶珏抱着自己啃咬的画面,逐渐红了脸。
她捂着脖子支支吾吾道:“昨晚,昨晚外头太冷了,就把衣裳大氅都裹得紧了些,许是,许是那时候不小心留下的。”
衣裳都是上好的江南织造,大氅用的也是顺滑无比的狐皮,哪里还会留下那么多红痕。
荣呈玉一双眼睛看透了太多,瞥了眼她的脖子,故意嘀咕道:“谁叫你夜里还在外头瞎跑……”
他的话果然引来荣呈燕一顿训斥:“你又阴阳怪气什么?给我进去!”
说罢,她果然不再纠结荣呈因的脖子,拉着她先行进了家门。
*
荣呈言今日没去学堂,傅学究的母亲昨日夜里去了,他今日告假,在家忙着。
用午饭的时候,一家四口坐在圆弧饭桌上,荣呈言这个看看,那个瞧瞧,总觉得气氛古怪。
可他不晓得哪里古怪。
二哥哥难得温柔,给他搛了块煎酿茄子,三姐姐也难得温柔,给他盛了碗青笋火腿鳝鱼羹,他提着筷子颤颤巍巍,不敢吃。
他哭丧着个脸道:“大姐姐……”
荣呈燕微微一笑,盛了一碗萝卜排骨汤到他跟前:“吃吧。”
荣呈言觉着脑袋有些晕。
只见他哆哆嗦嗦道:“咱们家,咱们家是不是得罪了圣上,马上就要被抄家了?”
荣呈玉一时没忍住,板了脸:“小兔崽子,你说什么呢?”
“你凶什么凶?”荣呈燕赶紧护住他,“他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
“他这么大了,哪里还不懂事!”
荣呈玉不服气地多嘴了一句,遭了荣呈燕一记狠瞪。
他转过去,自言自语念叨着:“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对你好你还不乐意了。”
荣呈言:“……”
大姐姐二哥哥他都惹不起,他只能转过去,拧着眉头看向荣呈因。
这不看还好,一看不得了。
他瞪圆了眼睛,盯着荣呈因喃喃道:“你是,你是哭过了?”
一句话搅的余下三人全都静止了动作。
荣呈因嚼了几下嘴里鲜嫩的鱼肉,吞咽地有些困难。
没有人理会荣呈言的话。
倒是荣呈燕,又给他添了一筷子烧鸡,摸摸他的脑袋,温温柔柔道:“快吃吧,饭都要凉了。”
“哦。”
荣呈言不明所以地低下头,一口一口扒着饭,心里想来想去,总不自在,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昂起头磕磕绊绊道:“是不是,是不是你要,要嫁去——”
他话没说完,后脑勺便遭了荣呈玉一记拍打。
“食不言寝不语,学究夫子难道没教过你吗?”
“我——”
荣家的饭桌上从来未有这样的规矩。
荣呈言憋着胖乎乎的小脸“我”了半天,却也终究没敢说出什么反驳荣呈玉的话。
直觉告诉他,今日的荣呈玉火气大的很。
于是他决定私下里去问荣呈因。
“你,你是不是真的要嫁去东郡了?”
四下无人的角落里,荣呈言揪住她一片衣袖,问地小心翼翼。
荣呈因挑眉:“谁告诉你的?”
虽然荣呈言知道他这个三姐姐平日里好看的不得了,可是现在她肿着一双眼,再做这个动作,多少就有点滑稽了。
他狗腿地替荣呈因揉了揉眉毛,将其捋成自然模样。
荣呈因一时愣住,“你这是做什么?”
怕她知道自己现在这般模样而再度伤心,他只能闭眼摇了摇头,装出一副高深莫测,不可描述的样子。
待睁眼后,他又抖着机灵的耳朵,接着前头的话:“今早冯大哥都问到府里来了,说外头都已经传遍了,我都听见了。”
说着,他又紧张地扯了扯荣呈因的衣袖,急切地问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自然是假的!”
荣呈因矢口否认,双手叉腰正想好好教育他一番,却被急急忙忙赶过来的红雨打断了话头。
“小姐,宫里,宫里来圣旨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是双更,下一章九点上~
第四十一章
宫里来圣旨了,封荣呈因为邵阳县主,赐封地,邵阳县。
对此,荣呈因自己是没什么惊讶的,陶珏的做派,她最清楚不过。
倒是荣呈言,在大监走后,拿过她手里的圣旨,横看竖看,怎么都不肯撒手。
荣呈玉劈手夺过,想扔不敢扔,只能憋着一口气,将东西塞还给了荣呈因,眼不见为净。
“邵阳县主?”荣呈言歪了脑袋去瞧她,嚷嚷道:“你方才还说那都是假的,可现在圣旨都下来了!”
是啊,连荣呈言都知道,封县主的旨意下来,下一步,可不就是要赐婚了吗?
只是如今恰逢皇后殡天,赐婚的旨意,应当会再过个把月再下来。
“你有完没完,叫她自己冷静冷静,你给我读书去。”荣呈玉看她脸色不大好,便先赶了荣呈言出去。
荣呈言杵在那里撅着小嘴,独自发着脾气。
过了个年,他其实脾气已经收敛了许多,先头一有不快便会跑出去,现在倒是只会在自己院子里哼哼唧唧,自我排解了。
荣呈玉见荣呈因手握圣旨,却一脸茫然,便知自己现在不该再去打扰她。
从前他同意陶珏带她走,是因为他不想叫她再呆在京城。京城人多嘴杂,她身世的秘密随时都有可能兜不住。
可现在荣呈因已经知道了这些,她全都知道了,那他荣呈玉还有什么好怕的?
可惜为时已晚,想叫皇帝收回圣旨,那是不可能的。
他只能寄希望于荣呈因是真的喜欢陶珏,那样,她以后的日子,才不会那么难过。
可她喜欢吗?
从前那些日子,她和陶珏每日在自家后门巷相遇之事,他全都知道,也都默许了。因为他知道,那时候的荣呈因需要陶珏。
那段时日里,她是真傻也好,是装疯卖傻也罢,他都纵着荣呈因,因为那是他妹妹。
可现在,他知道荣呈因并不傻,那当时的她是真的需要陶珏,还是只需要利用陶珏来为自己找出父亲去世的真相,就很难说了。
京城里消息四通八达,不消多少功夫,事情就传开了。
荣安侯府的三小姐,当真要嫁去东郡做王妃。
铜镜前,荣呈因散了发髻,三千青丝柔顺地垂在腰间,缠绵盘绕。
她抬了抬下巴,通过镜子,斜眼看着脖子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咬痕,不禁有些泄气。
也是,都这样了,她不嫁给陶珏,还能嫁给谁去?
可是,当真要一辈子都做他掌中的金丝雀吗?她甘心吗?
这么多年,从当初跟在爹爹和哥哥姐姐身边牙牙学语,到后来去上云家的学堂,再去东郡苍南山书院,这一年年的书读下来,最后却只能做个囿于象牙塔间的宠物,她甘心吗?
“啊!”
原本寂静的屋外忽然传来红雨一声惊叹,荣呈因心下一惊,正要起身去瞧,便见一截修长的手指掀开早已垂下的薄纱帘子——
陶珏穿了一身月白直襟长袍,腰间佩了祥云纹墨玉,束发玉冠,闲庭信步,缓缓向她走来。
一套动作自然地像是本该如此一般,若不是红雨在外头急了眼,荣呈因还当真以为他是光明正大进来的。
她摆摆手,红雨见了,只得重新摆好帘子,无声退了下去。
陶珏在她身边坐下,望着铜镜里的人道:“他们都说,这翻.墙的乐趣,与寻常不同,我从前不懂,如今看到阿因,倒是略有些明白了。”
荣呈因扣下铜镜,与他对视。昏黄油灯下,黑发如墨,朱唇轻启:“你明白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