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春(23)

那个儿子就是荣呈言。

父亲也是想负责的,当时便找人接赵氏回了府。

赵氏人很安分,只在自己的小院里呆着。她带着荣呈言,不争不抢,也没逼着父亲给她什么名分。外头说她是通房也好,贱妾也罢,她似乎都不在乎。

可是自打崔家没落,崔姨娘进了他们荣家的门后,赵氏的身子骨便一日比一日差劲了。

崔姨娘不是个善茬,二哥哥从小就是这么教她的。

那时候的荣呈因懵懵懂懂,等她真正明白什么叫不是善茬的时候,便是赵氏去世的时候。

赵氏死了,死在荣呈言刚懵懵懂懂开始上学堂的时候。

后来,荣呈言就成了崔姨娘的孩子。

荣呈玉说的没错,崔姨娘不是善茬,的确不是。

可她也在父亲去世的时候,跟着父亲去了。

一想到这,荣呈因心里就堵得慌,心里那股不可言说的烦闷心绪又涌了上来。

如果那些东西,是经由崔姨娘的手交给崔启,再由崔启交给她,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

为什么要把这东西给崔启呢?

父亲给她的信,直接交给她,不好吗?

何况当时家中大姐姐和二哥哥都在,交给他们不行吗?为什么要给崔启呢?

思绪如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楚。

外头的喧闹声逐渐变大,她竖起耳朵听了听,知道多半是快到云阳侯府了。

荣呈因一下马车便被挤到了人堆里,推搡着前进的同时不忘紧紧护住自己的小包裹。

好容易挣脱出来,她赶紧往云照的院子里去。

屋里七七八八忙碌着许多人,荣呈因小心地绕过她们,冷不丁拍了下云照的肩膀。

一旁的丫鬟们哄笑做一团。

只见云照化了精致的妆面,转过身来。

秀气的远山眉样弯成恰好的弧度,一身的朱红丹砂,搭上云霞五彩帔肩,好看到叫人移不开眼。

“阿照,真好看!”

荣呈因扑过去,与她一道跪坐在梳妆镜前。

她打开带来的包裹,宝贝似的捧到云照面前,道:“昨日的鲜花饼,我叫人送来了的,不知你有没有觉着好吃。我昨日还特地跑了趟集市,为你寻了一大堆好玩的,就想着如今亲自送到你手上呢。”

荣呈因自顾自兴奋地说着,完全没有察觉到云照听到鲜花饼时突然流露出的怪异神情。

那表情转瞬即逝,一旁的丫鬟似要插嘴,却被她用眼神给制止了。

荣呈因依旧叽叽喳喳,激动自如。

待近晌午,外头才有丫鬟来报,说是该出门了。

荣呈因赶忙将手中的东西交给要跟去喻家的女使,又从丫鬟手中接过那顶流珠八宝凤冠,亲自为云照戴了上去。

而后便是见她拜堂成亲,与长辈敬茶。

她在外头瞧着,眼角不觉溢出一滴泪。

从前大姐姐出嫁时,她便哭过一回,没想到这一转眼,云照也嫁了人,恐怕下一个,就会轮到她自己了。

目送着人上了花轿,前头喻家公子喻黎骑着高头大马,笑意盈盈地带队离开,荣呈因没由来地松了一口气。

她跨过门槛,又往云家内宅去。

外头今日都是宴客,热闹的不得了,内宅倒是清净许多。

荣呈因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也不知是走到了哪儿,忽然听见两个丫头在嚼舌根子。

她蹲在墙角仔细一听,发现这嚼的还是她的舌根子!

“要我说,荣家那个小姐是真傻了,你瞧她今日那样,笑得比我们家小姐还要高兴,不知道的以为是她要出嫁呢。”

“可不是嘛,还有她送的那些玩意儿,集市上不有的是,就这也好意思拿出来给我们小姐带去夫家,不嫌丢人。”

荣呈因听着脑门直突突,正想冲出去好好教训教训这两个丫鬟,便又听人说道——

“还有那鲜花饼,她可真好意思开口,也不知是哪里找来的野味,昨日下午小姐才吃了几口,便腹泻不止,别是装疯卖傻要来害我们家小姐的——”

“什么?!”荣呈因闻言,瞳孔放大,厉声质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两个丫鬟哪里能想到还有人在附近偷听,听见还有第三人的声音,胆子已经吓了个半死,又见到来的是荣呈因本人,这会儿更是吓得直接跪了下来。

“荣三小姐饶命!”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荣呈因从墙角后出来,又问了一遍。

丫鬟哆哆嗦嗦道:“没没没,没说什么……”

荣呈因不耐烦道:“给我说实话!云照她昨日吃了鲜花饼之后,如何了?”

丫鬟怔愣一番,不确定道:“腹,腹泻?”

“腹泻?”

听她又问了一遍,这回丫鬟肯定地点了头。

荣呈因皱了眉,这东西怎么会腹泻呢?那不是陶珏叫人现做的?

等等,陶珏……

荣呈因瞬间明白过来,陶珏,多半就是这个杀千刀的干的!

她眼神逐渐变得狠戾,半点不像外人所说的又疯又傻。

两个丫鬟跪在地上看着,不禁愈加害怕起来。

见她久久不开口,其中一个试探着道:“荣,荣三小姐?”

荣呈因回过神来,面上的表情却没来得及变,看向两个丫鬟的神情很是可怖。

“都起来吧。”

她剜了两人一眼,转身就走,并不打算与她们多加解释。

云家前厅酒席正热闹。

荣呈因回到前厅,正欲告辞,却被荣呈玉先行拉到一桌坐下。

“随便吃几口再走。”他低声道。

荣呈因一愣,“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我是你哥,你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什么意思。”

荣呈玉为她盛了碗鱼汤。

荣呈因注视着奶白的新鲜鱼汤,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一想到方才鲜花饼之事,胃里便翻江倒海的难受。

她将白瓷碗推远了些,没有动勺的意思。

“王爷来了!”

不知是谁唤了这么一声,叫荣呈因浑身打了个激灵,猛然抬头。

王爷,哪个王爷?

她机械般回头,见到不远处,迈过云家门槛,缓步向她走来的,正是那个叫她恨的牙痒痒的、杀千刀的陶珏!

她屏气凝神,决然回过头去。

荣呈玉这回留了个心眼,一直用余光观察着荣呈因,只觉盛着鱼汤的碗底都快被她给看穿了。

陶珏进得厅中,原本还有些喧闹的环境立时安静了不少。

压根没有人想到他会来。

也没有人期待他来。

就连主人家云阳侯都没想到,他只是稍微客气地给东郡王府送了张喜帖,这人居然还真的上他家门来了。

可别是来砸他们家席面的。

云阳侯心下想着,面上胡子捋了几许,大笑着上前去招呼陶珏。

“给侯爷道喜了!”

陶珏单手负在身后,一手拎了一只活雁,面若春风,朗声道:“本王思来想去,这侯府里自是什么都不缺,便今儿个起了大早,去京郊为侯爷猎了只大雁来,聊做贺礼,还望侯爷莫要见怪。”

云阳侯看了眼他手上那只还活蹦乱跳的大肥雁,笑得愈发开怀。

“多谢王爷美意,还请上座。”

小厮上来将他手中的大雁接过,云阳侯正想引人上到主桌,却见陶珏定住了脚步,直直地望着主桌旁的一桌,道:“本王坐这桌就行。”

云阳侯仔细一看,这桌坐的是荣安侯府与宣平侯府的人。

想起先头皇后起过要将荣呈因嫁到东郡的心思,云阳侯心下多了个心眼,委婉道:“这桌都吃的差不多了,位子也不够,王爷还是上到主桌,我们为您……”

陶珏笑了笑,“不必,我就喜欢吃这剩下的。”

云阳侯:“……”

陶珏越过云阳侯,径自走到荣呈因身边,看了看四周,喊了个小厮道:“添个凳子。”

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云阳侯心底暗骂一声,知道这场面也不需要自己撑着了,便由得他去,只是心里总归是为自己这外甥女捏了一把汗。

荣呈因呆呆地坐着,在陶珏坐下的时候,便动了起身的心思。

可是陶珏一只手藏在桌下,摁住了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听到陶珏在自己身边道:“荣安侯府面子真大,一个丫鬟都能上桌用饭了。”

“谁是丫鬟?”荣呈因偏头,深色的双眸望向他,疏离又高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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