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春(15)

而荣呈言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回到家里时,荣呈玉倒是注意到了。

因为从集市带回来的这许多东西里,就它看起来最寒碜。

“手上这破包裹是买了什么东西?”

“是块新料子,燕姐姐前些日子还说要给我做新衣裳呢。”荣呈因将东西紧紧抱在怀里。

“你的新衣裳早就做好了,今晚就是除夕了,这料子拿了又来不及……”

荣呈因别过脸去,“我不管我就是喜欢!”

荣呈玉本就是随口一问,不甚在意,见她又要闹,干脆闭了嘴,随她去。

于是荣呈因高高兴兴地抱着自己的包裹回了屋。

今夜是除夕,阖家都是闹哄哄的,荣呈因知道此时不适宜拆东西,便将它先藏到了柜子上头。

果然没过一会儿,荣呈言又跑来寻她玩了。

同往常一样,待到用年夜饭的时候,宫里差人给每户官员家都送了御膳房的食盒。

往常都是随意指派了大监过来,可这回,亲自到荣安侯府送食盒的,是皇后身边的刘嬷嬷。

作者有话要说:“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出自《红楼梦》

第十四章

这样的阵仗,叫荣家一桌吃饭的三姐弟都倍感震惊。

荣呈因傻里傻气地跑上前去接过刘嬷嬷身后的食盒,打开一看,两眼放光,惊喜道:“有糖醋鱼!”

寻常的荣呈因哪里会这般没规矩地冲上来,刘嬷嬷愣了一下,勉强笑道:“是,都是江州彭泽湖里钓上来,连夜送到京城的,再新鲜不过。”

“真香!”

刘嬷嬷说这话的空当,荣呈因已端起盘子跑回到了圆桌边上,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就要吃。

这实在不合规矩……

如若今天来送东西的是旁人,那荣呈玉此时定会为他解围,可偏偏来的是皇后身边的嬷嬷。荣呈玉眉头一挑,荣呈因是缘何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他可还没忘。

“阿因至今都还不怎么清醒,嬷嬷切莫见怪。”他说。

刘嬷嬷脸色变了变,小心从袖中掏出一支钗子,双手奉上。

“哪里敢怪三小姐。只是老奴这里,还有一支皇后娘娘吩咐的珍珠孔雀偏凤钗,要送给三小姐。”

“送给我?”荣呈因边吃边回道。

身边的红雨很有眼力地上前接过,送到荣呈因眼前。

荣呈因好奇地把玩着它,好似全然忘记了谢恩。

“咳。”荣呈玉拳头凑到嘴边上,轻咳了一声,道,“阿因病着,许多规矩都不记得了,皇后娘娘的心意,阿因收到了,嬷嬷若是不嫌弃,就请留下随便用一口饭再走吧?”

“老奴还要赶着回去伺候皇后娘娘,就不打搅少爷小姐们用饭了。”

刘嬷嬷看了眼荣家三兄妹,识相地告辞。

荣呈玉笑着点点头,随手指了个身边的下人,吩咐道,“去送送嬷嬷。”

闻言,刘嬷嬷身形一震。

上回来的时候,荣呈玉还是恭恭敬敬亲自送自己出的门,这回她说要走,竟只随意指派了个下人来,这还是在大年夜,在她是为天家办事的情况下。

荣家上下对皇后的态度,可见一斑。

她深吸一口气,总算迈脚离了荣家饭厅。

荣呈言在一旁看着,从头到尾没吭声,见人走了,这才忍不住问道:“咱们这么对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没事吗?”

荣呈玉斜他一眼,难得地给他夹了块糖醋鱼,“吃你的。”

凤钗玩够了的荣呈因,也开始重新提起筷子吃饭。

这是大年夜,偌大的一张圆桌上,只坐了三兄妹,未免是有些萧条了。

可谁知道,这其实已算是好的了。去年这个时候,坐在这张桌上的,只荣呈玉和荣呈言二人,那才叫是一点年味儿都没有。

荣呈玉揉了揉酸痛的双眼,瞧了瞧吃着吃着又傻笑起来的荣呈因,还有越来越圆滚滚的荣呈言,心下颇多感慨。

若是荣呈因没傻,明年这个时候,就又该是他和荣呈言二人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了。

可如今她傻了,留在家中也未免不是件好事,荣呈玉乐观地想,多多少少,也是添了几分烟火气的。

守岁的时候,荣呈玉给荣呈因和荣呈言都发了压岁钱,大红的荷包里塞了满满的铜钱和碎银,摇晃起来,听着声就很喜庆。

子时一到,外头的烟花爆竹就开始震天响,荣呈因和荣呈言都瞪大了眼睛往天上瞅,直到自家门外也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两人才兴奋地叫嚷起来。

这一闹又是闹了小半个时辰。

荣呈因打着哈欠回屋,在红雨的照料下迷迷糊糊地就睡下了。

可待红雨也歇下,外间逐渐没了声,于昏黄烛光下,荣呈因又睁开了眼。

大晏习俗,除夕的晚上向来不灭灯。

她放轻脚步,踮着脚从柜子上头拿出白日里那个包裹,小心地放在桌上拆开。

包裹很软,似乎正如荣呈因所言,这里头装的是布料。

她拆了一层,见里头还系着另一层的时候,心下惊了惊,继续拆开。

可她没想到,拆了这一层,里头还有另一层。

这不明摆着是在耍她吗?

她皱了眉,继续拆,拆了整整五层,这才看见里头的东西。

是一叠信。

她数了数,共有十三封。

这是谁的信?什么信?哪里来的信?为什么要交到她的手上?

荣呈因移了蜡烛过来,仔细分辨上头的字迹。

每一封信的外头都写了,阿因亲启。

是父亲的字迹。

这是给她的信?

荣呈因大气不敢喘,捏着手里薄薄的信封,忽觉有些慌张。

她在害怕什么?

不,该害怕的人不是她,她从没有做错过什么,她只是想知道真相罢了。

对,她不该害怕。

她颤着手撕开信封。

第一封信,写在她十岁生辰那年。

父亲于信中说道,自觉公务繁忙,亏欠她许多,如今她既已入云家私塾学堂念书,就该收心收性,好好用功,日后也能不输大晏好儿郎。

荣呈因回想起来,那时候的她的确是鸿鹄满志,整日大言不惭地说要比下二哥哥,做京中最有学问的女公子。

父亲听了也从未责备她狂妄,只是笑看着她。

想来那时,父亲对她的期望,应当很高吧。

她继续拆开第二封信,写在她十一岁,第一次吵着要去苍南山的时候。

……

更深露重,晚来夜寒。

荣呈因拆到最后一封信时,外头已打响了五更的锣鼓。

若是此时有人进来,那见到她必定是一副可怖模样。

眼泪落了一晚上,看一封哭一阵,真正要算起来,哭的时候恐怕比看的时候都长。

她擦擦早已干涸的泪痕,揉揉早已胀痛的眼角,开始读这最后一封信。

最后这一封,应当是写于她十八岁那年,也就是,父亲去世的这一年。

当时她已经与云照商议好了该何日回京,家中却突然传来了父亲过世的消息,说不震惊,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她年节回家的时候,父亲身子还康健的很,能纵马能上山,还能陪着她和荣呈言去京郊游玩,否则,她也不会放心地离开。

可这才两个月不到的功夫,怎么人就没了呢?

荣呈因的第一反应就是有蹊跷。

京城那么大,盛都那么大,背地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还少吗?

何况当时刚刚和兴二年,新帝即位不满一年,朝廷局势风云变幻,父亲猝然长辞,实在疑点颇多。

于是在她得知消息当日,她便去寻了夫子,想与他请辞,回家吊唁并查清真相。

谁知在夫子门外,她却听见了久未上山的陶珏与夫子的谈话。

而两人谈话的内容,正是她那刚刚去世的父亲,荣安侯荣询。

“荣询死了,这件事,你如何看?”

荣呈因躲在屋门外,听着夫子问道。

屋内寂静半晌,而后传来另一道男声,“死有余辜。”

蹲在屋外的荣呈因不可置信地听着那道声音,那是陶珏,她不会听错,那样冰凉又毫无感情的音色,是陶珏。

她握紧了拳头,久久不肯松开。

他说,她的父亲是死有余辜!

“新皇登基,总要有人牺牲。”平日里最是严厉不苟言笑的夫子轻叹了口气,“可这未免做的太过了些,呈因也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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