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扯着她的手臂，双眼空洞，没有看她，却也没有看我。
阿舅拉着令羽的手，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住。
记得人间有一句话，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本君不孝，之于她们的，都是痛苦。
酱酱捂着唇，却仍旧哭出了声。
陀螺不可置信的望着我。
药君与兼虚没有上步，也没有人去叫他们。
除了闻素，所有人，都不曾来看我。
浅莲语调平静，说着方才发生的事，在我耳中，却恍如隔世。
待得闻素将本君的身体抱到怀梦房中时，我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站立于浅莲身边，望着一切，如梦一般。
阿念。
浅莲看了我一眼，笑靥清浅。
你放心，她会没事的。
怀梦还躺在榻上，一如我走时的那般平静。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如此安逸的睡颜。
自认对她最好，却也伤她最深。
这几年，对我是折磨，对她，更是。
也许，这期限缩短了，并没有什么不好。
阿姆一直抓着闻素的手臂，直到她将我的身体放到怀梦身边后，才放开。
她没有与闻素说一句话，也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望着我的眼神，温柔至极。
我此时，同情的却是闻素。
她若是，还能哭泣，那痛，该有多少呢。
其他人，都没有进来。
浅莲缓步走向床边，站在阿姆身旁。
舒缓而低沉的咒语如水一般，从她口中流泻而出，带着一股柔和的力量，准确的涌向了怀梦的额头。
我所等待的，不过是，她醒来后，再叫一句，师傅。
我所等待的.....．
大约，是因为浅莲的幻术，六界里，无人出其左右。
又或许，只是因为本君已经不能准确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怀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有了动静。
柔和皱起的眉，轻抿的唇，还有开始紊乱的呼吸。
这一切，都是我反复看了百年的场景。
我晓得，她将要醒来。
如过往将要醒来的每一次一样，醒后软软的叫一声，师傅。
我所等待的.....．
她轻颤的睫毛，如羽毛一般。
浅莲停止了吟唱，弯腰支住了床沿。
怀梦的眼，终于缓缓睁开，迷蒙的眸子也渐渐有了焦距。
我所等待的，不过是，她能望着我，最后喊一次，师傅。
她没有说话，却缓缓坐起了身子。
在扫过房中每一个人的脸后，最终落在了被放在她身边的那具身体上。
她的面色，是我不曾看过的冷静。
那种冷静，熟悉得让人害怕。
我已经，相当于死去，却仍然觉得害怕。
“怜儿，”她的唇，从未那么艳过，轻舔微抿，“没想到，一回来，就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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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十二章
多少次，想着自己死亡时，会带着怎样的心情。
疼痛的，怨恨的，不舍的，恐惧的，却不晓得，会是不甘。
那不是怀梦。
那神色，那眸子，那风情，那语气，除了样貌，那一切都是别辰才会有的。
那不是怀梦。
“别辰！”闻素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她的话说完前，已经伸手将几乎触到我脸颊的那双柔荑握住，“怎么会是你！”
是了，怎么会是你？
怀梦呢，怀梦呢？
我的怀梦，在哪里？
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她们听不见我的话，我却，仍旧不可控制的大喊。
“闻素？”不要，用怀梦的声音，说出这种语调的话来，“多年不见，可好？”
“别辰，”阿姆倏然抬起头来，将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直直望着她的脸，“别辰。”
她轻声喃着，仿佛难以置信，却又似乎已经预料到了。
“我当初所做的，究竟是对是错？”阿姆问着自己，似哭泣，似嘲笑，“你终究是回来了，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多年以前，梦境里的画面，终于在今日，在我将死的今日，被重叠到一起。
怀梦的脸，现着别辰的笑，对着我道，怜儿。
“锦儿，”她并没有抽出被闻素抓着的手，而是用另一只手撩起鬓侧散落的发，从容笑着道：“闻素可有欺负你？姐姐可是说过会帮你做主的。”
为什么，会是别辰呢？
怀梦哪里去了？
“为什么，”浅莲仿佛终于从刚才施术的疲惫中缓过来，撑着身体的手，还带着些微的颤抖，“为什么会是妖王您？怀梦姑娘，怀梦姑娘呢？”
是了，怀梦呢？
我未曾见过，怀梦的脸现过这么冷的神色。
“怀梦？”她用怀梦的声音，念着这两个字，用那么陌生的语气。“本王不认识，也不需要认识。”
不认识么？
又怎么能，用一句不认识，就全部否认了？
“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她眯着眼，瞥向阿姆，又挣脱闻素的手，“那就更不用认识了，锦儿当初不就是为了让本王回来才种下那株小草的么，如今不是正好？”
我，究竟要怎样做呢？
原来，原来。
我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被否定的。
从我的出生，到怀梦的出现，都只是注定被毁灭的开始。
若果，我还能哭，若果，我还能笑。
“怎么会这样？”浅莲迷茫的望向我，是不忍，是内疚，还有绝望，“是阿贞？”
我不晓得，她在问自己，还是问我，又或者，是问别辰。
“是阿贞，是阿贞，”浅莲摇着头，终于站立不住，从塌旁滑落下来，她望着我喃道，“是阿贞，这才是阿贞最终的目的，她对我，每一步的利用，只是为了，让妖王回来而已。”
她用那样悲戚，又那样平静的语气，来述说。
是不是，残忍的揭开自己的伤疤，会让她好受些？
可是，怀梦又该怎么办？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自己与怀梦被如此，从一开始就完全否定。
“贞儿？”别辰轻笑，那般淡漠又妖娆，“她如今却是应该能独当一面了。”
“别辰，”闻素终于在沉默良久后，再次开口，“你回来了，又如何。”
她将阿姆拥进怀里，冷冷的看着别辰的脸，“念儿已经陨落，你还能报复谁？”
还有谁？
别辰，你究竟，还想怎样呢？
还想，报复谁呢？
我望着她。
我只能望着怀梦的身体，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会消失。
“你说，什么？”她唇角的笑渐渐掩去，终于再次将目光放到了身边的那具身体上，“不可能，本王分明还感觉得到......”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
房里，突然只剩下浅莲低低的声音，似哭泣，却又不似哭泣。
小莲。
我叫她，却不晓得想说什么。
“对不起，”她窝在床脚，抱着自己的臂，低低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别辰没有再说话，却将手伸向我的脸。
我突然觉得，也许这样也不错。
让一开始就该毁灭的东西，一起被毁灭。
“阿念，对不起，”浅莲仍然在道歉，仿佛中了魇一般，“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对不起，是为着谁的呢？是为着什么的呢？
“浅莲姑娘，”闻素皱了眉，言语间竟然带了些许的担忧，“你要干什么？”
“怜儿还在这里对不对？”别辰收回自己的手，垂着眸子看向浅莲，“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
明明，因着浅莲的虚弱，我的神觉也愈发微弱的。可，此时此刻，那渐渐厚重起来的感觉让我的脑子开始昏沉起来。
她究竟要干什么呢？
请将我，永埋于不周山下。
明明，已经觉得，这样就好了。
原来，真的，不由你不信，命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我再一次醒来时，一切似乎都已经改变了。
浅莲，六界里再也没有一个叫做浅莲的女子，有的，只是佛界出离多年终于被找回的至宝，万相五色莲。
佛祖说，此莲花藕根俱全，唯独无子，再也无法修得人形，从此供奉与宝殿之上供人瞻仰。
她化了身上所有的修为，换了本君十年时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