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艮第红(7)

你这人洪湖水浪打浪,声色犬马里不愁没得浮花撷。

休息处原是禁烟的,但惯例对有腔调的体面人放水。二人暗处一躺一坐,手边的缸皿里,烟蒂、成灰的烟丝就没消停过。

赵聿生烟瘾实则不大,顶多生意场上或熬鹰提神,才随意来几根。有时闹醒了馋虫也会抽很凶。

寻常鲜少一天空一包的。

周景文仍坐镇申城副总位的时候,赵二还是时不时就晕烟的三脚猫。

现如今他跳槽去卡斯特三年有余,某人也驯化成老江湖了。

周景文年数和资历上一并多赵聿生两年,零九年进的申城分部。

彼时,冠力还是从金融危机里收拾山河的伤兽。副董沪东亲自点将出一支销售劲旅,周就是其中出来的。

温沪东私心敲定周景文坐副总交椅。那年董事会,为这么个人事决定温家兄弟还全武行过,温沪远怒批大哥太轻率,可于情于理的确没有更合适人选。

周的才干潜力都有口皆碑地不在话下。

况且集团有意让少壮派替元老。所以到头来一纸任命还是花落了周家。

一干人高低也没承想,当年的总经理旷位后,董事会决议赵聿生继任而非周景文。

十足十爆了个大冷门。

原因当事人心里最门清。

四年前冠力滑铁卢的那场湖州招标会,其实是因为泄密而败的。过后审查结案说是前项环节采购人失察,把预算资金、技术要求和别家信息透风给了某些供应商。

才致他们钻空子胜之不武,而冠力败之不服。

温沪远这人瓦匠双手多疑到极点,事发后就断定有人生二心。一通猜忌狙到了周景文,后者也是个驴脾气,士可杀不可辱,即刻请辞走人。

就这么被猎头挖去卡斯特,也适得其反地坐实反水名。

“他想叫你扶携他女儿?”周问。

赵聿生磕磕烟灰,“下个月温乾要回国,副董直接给他在苏南预留了职位,你说呢?”

*

翌日晌午刚过,温沪远家来领温童去相车。

后者从见到他起就时不时跑神,他起先当成是换环境的副作用,一路上也没吃心。谁料去店的时候,她突然提出想要搬离家单住。

具体理由温童打算烂死在腹中。

她今早起得很早,天边才撩开一道鱼肚白就醒了。颇为殷勤地同何妈一道规整家当,一开始万事都好得很。

何妈也是经过粗茶淡饭的苦出身,二人之间投机的话有一车皮可聊。温童受阿公感染的缘故,尤为喜欢那些自带烟火气的人事,甚至分享自家种的红皮小水萝卜给她,说怎么个好吃法,不艮又不辣,洗净即食,也可以凉拌海蜇头。

她剃头挑子一头热地干说,何妈中途打断,“小姐呀,不妨把你那些瓶瓶罐罐搁到盥洗台罢。省得每回洗完脸,滴着水往房间跑,每次就手搽清爽多好呢?”

“……好的。”温童好不尴尬地照做。

执意想搬出去的念头,就是那之后萌芽的。

宅子里套卫许多间,主家和帮佣的划分清明,各人也各用一套。温童卧房边的盥洗室自然隶属于她,偏她自己的领地里,惊现了旁人的东西。

梳妆镜边上的挂柜中,两沓主治抑郁相关的药物。

且何妈末了还阴阳,“怎么太太的药在你手里?”

就此,无论如何温童也消受无能继续留在这里。她一直自认为是顶能共情的人,哪怕你我素昧平生,我也可以从你的喜怒里克隆同样的情绪。

不管这药是谁的手笔,也不管假使当真出于温家主母,她搁在此想拿她发作些什么,她留在这里都没有进或退的余地。

简简单单,一棵植株生的幼苗自小被移植走,长到壮龄了又想嫁接回来,是没可能顺应新生态也没可能汲取到有利营养的。

温童告诉温沪远,“你放养了我这么多年,陡然把我拉回温室,我想我需要一个过渡阶段。”

“并没有旁的原因,也不是想跳票反悔,你大可以放心,我有我的契约精神。”她明笃的形容,很坚定。

温沪远第一反应是不买账,“相相,我对你们母女亏待的情分,估计这辈子都难偿完。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人,只能由你自己咂摸;但你在我心里,这么些年我都不曾撂下过你,现如今接你回身边,也想尽可能地偿补你。

所以不出去住好嘛?”

他话说得诚恳极了,温童也觉得自己太多事。

双方拉锯到后来各退一步,暂且先搁浅,推后再提。

岂料是日晚上,温沪远就率先松口,差贝秘书第二天带她去看房。

-

看房这天,日程其实还挺满。上午去名品店取些已然料理好的行头,下午看房,紧跟着赴家宴。

确切地说是以她为主角的接风宴。林淮也必然要在场的。

下午一点多,贝秘书领她来了苏河湾。这是片公寓小区,离申城所在的世纪大道不过三站路。环境好物业负责,房型对单身来说又宽绰,地库车位也不吃紧。

不二之选。

“贝秘书,你好像很希望我敲定这里的样子?”她安利得太卖力,好像什么房产中介,温童其实不太受用。

贝秘莞尔率她进电梯,话术得体地回,“你懂的呀,从效率和打心底来说,我们都希望能省的功夫则省。从为你好的角度,我也自然希望帮忙赁到最好的房子。”

“也对,谢谢你,太辛苦太麻烦了。”

“不客气。”

轿门正要关的档口,突地冲进一道人声,那种变声期的男生,在迭声喊别关。

温童反应迅速地揿住开门键,只听到外头一唱一和——

“教你多少回了?在外求人能不能懂点规矩?”

“那我教你多少回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回回拿快递你不能多扛点?”

“你老娘的快递关我屁事。”

“册那!”

大脑尚未意识到来人是谁,听觉抢了拍,温童后知后觉抬眸去看,看身形颀长的赵聿生抄兜进来,又听贝秘书识趣地同他问好,“赵总来接外甥呀?”

“不是,送他回来。”说话人抹过身前,目光在她面上掠了眼。

“家里住不惯吗?”

电梯缓缓启动上行,脑袋跳闸的温童才领悟……

他是在问她。

第7章

“想要上下班方便些。”温童支支吾吾地才话完,左角的若愚嚼舌根:骚包、矜贵、孔雀男。

轿厢四下阒静,本人可想而知是听到了,但尤为八风不动。他比旁余三人磊落太多,温童觉得,窝囊小家子气净给她占了。

然而这无碍她瞧他不顺眼。

温童心目中异性的三六九等照亲和力区分。好说话好相与即可加分,所以她才中意向程。

当年暧昧期,她惯喜欢傍晚去篮球场观战向程打球,他永远一副恤运动裤的阳光风貌,望见她会招手会腆笑,个能在她心湖晕开波纹。

苗苗的评点没错,她审美固化在高中时期,停滞不前了。

贝秘经事多,世故灵光些,顷刻嚼出赵总问得不对头,“诶?您怎么晓得……”我们是来看房子的。

“你刚才在给她科普这栋哪几层办公哪几层住家。”

老油条老油条,贝秘甘拜下风。

她替嘴巴卡死该上油的温童解释,“小姐刚来水土不服。宅子那边,温董平时贵人事忙的又不能一直照应她,怕她睡不安吃不惯,索性来个过渡期罢。您也知道,温董对女儿一向有求必应的。”

“嗯,有求必应,”赵聿生余光从她面上逡巡过去,像是审视,审视话里每个字眼,“是豪宅大床待不惯吗?也对,人之常情,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窝。”

他背影叫温童阴云罩顶,话里断章的讥诮意味也刺心得很。

偏若愚较真旁白,“老赵,你说漏了,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一时气氛真空般尴尬窒息。

贝秘生怕赵总招温童这一口气后者要还回去,闹起架,温董追责下来就完犊子了,于是急急打圆场,“哎呀现如今单身公寓好有市场的。小年轻都作兴住,自在随性,夜宵叫外卖也不慌家人念叨。我女儿搅好些回了,妈妈等我大学毕业就让我单过罢!

九零零零的心思你别猜,猜也猜不来。”

“都是网瘾惯的。学到几个新鲜词就见天乱使。”赵聿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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