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艮第红(32)

月囫囵碎在湖面。赵聿生丢掉烟抹身归去,温童略微迟疑片刻,拎着鞋跟上。

“赵总。”她喊他的瞬间其实没准备好下文。就是想喊,哪怕放个空炮也能爽到。

他半回首洗耳恭听貌。

“你和孟总交那么笃,一开始他想收购我阿公的茶楼,你知情吗?”冷不丁冒进嘴里的疑问,温童攒在心已有良久,择日不如撞日,干脆问个清爽。

赵聿生闻言留步,掉过头的目光直直会上她求知的眼神。也不知是给余肺的烟呛到还是怎地,他略偏头咳了声,再据实话道:“知道。”

“以其实我爸也知道对吧?又或者,自始至终这都是他给我设的局。”她急于把话说透,也是打心底想了解自己在他心的形象。

是图父亲资产的市侩女,还是从来不由己的棋子。

话音落下许久,赵聿生破天荒规规整整呼她大名,“温童,很多眼前看来很懊糟的开端,都可能有否极泰来的发展,关键看你怎么做。”

怎么做。

被赶鸭子上架的她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考虑这个问题。本来她的活很至味清欢,清汤光水,要烦神的只有如何和普罗大众一般求个生计,将来或许有婚姻有家庭,嫁个她设定的好人,双双过有饮水饱的日子,

几点一线,睁眼闭眼无新鲜的日子。

但温沪远上帝视角地改写棋盘,她经常是无适从的,至今仍未和接班人的身份兼容,有时旁听那些个算计斗,会尤其胆寒。

“你会一直帮我吗?”话出口已经收不回,温童悔极。

对面人站在灯光和夜色的切分处,前半身隐去昏昧里,盯牢的她,则完全在暗。

“一直这个词,太奢侈。”

说完身影和模棱的话意一道走远。

温童讷讷地独自走回人堆,归去原座的时候,何溪在两桌开外看着她,随即颔首笑笑。

作者有话要说:()吴语词汇:闲聊。

第24章

温童强拉进真心话局。

混熟以后, 同仁们不再把她当爷而是正经囡囡了。问的也全然很是犀利,比如刘经理答过的问题重蹈在她上:

上一遭滚床单是什么时候?

猎奇场里性永远是常谈常新的话题。温童难情的节点,在场人都你方唱罢我登场地撮哄起来, 叫得很大声, 足以引流别桌注意的地步。

蒋宗旭挡刀子,“够了差不多得了, 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

“那么请问, 刚才小钱你怎么不帮她解围?”小钱是另一名女员工。

“相相是新人啊!”

“天呐喊这么亲昵哦~小蒋,我理据怀疑你歪心思。”

火力就这么在二人间轮轴。

拉锯到最后剩与温童一道双选择的单项题:要么回答要么吃罚酒。她已经担不来酒, 昨日喝得过猛,早晨起床身子还是虚浮的。

于是捂耳一声喊息了抬杠大会, “我说!”

那厢陈子瞻正和赵聿生坐着谈公事,后者递烟并帮忙点火。那声锐叫波及这里的时候, 陈显看到某人用手拢的火苗刹了下,人地刹停,或者是#心。

“小年轻顶顶会玩, 想当年我们拓训, 这个点早累成一圈死猪。”

陈戏谑完去看赵聿生的侧颜, 没什么表态, 垂眼睑作壁上观的样子,手里烟却不抽了,架去耳廓,随即捞过矿泉水拧海了一口。

四野阒静下夜话不再是秘密,这里能听到那的回答, 昭昭然地毫无保留。

实心眼:今年刚入梅的时候,和前男友,其实可以算分手炮。

人得便宜卖乖:那么上一遭接吻呢?

她正中圈套地顷刻噎口, 手指下意识去揉耳根。

这壁灯下晦涩形容的某人,把水瓶拧出了哗哗响。

-

夜深洗澡停当,温童来叩何溪的门,换房做最后挣扎。

来应门的却是孙泠,简单问好后她重新入里,去到床沿和正在敷脚膜的何溪继续下#。

行政部一位年工龄的总监想告产假。孙泠的意思是准批,但何溪却持否决票,理由很简单,业绩低潮期公司没招新的打算,缺一位人力就撂下一大摞的挑子,能找谁接盘呢?

再者,那人说是产假实则滑天下之大稽:

流产假。

和谁谁谁轧姘的,肚子了对方不买账,只能灰溜溜去滑掉。

“不成#啊,天底下哪家公司给流产批假的教#?孙泠,我劝你不要佛心肠了,你不是来做慈善的,法大于情的道理不懂吗?”

“流产什么不能批产假?”孙泠饶是熄灯时分也紧着发条,抱胸端坐貌,“甚至我这么说,十月怀胎辛苦,但堕胎的苦痛只多不。无论生理或精神。”

何溪听去刻薄一笑,“那么,便宜货上赶着倒贴的时候,就该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便宜货?”孙泠形容和煦地复读着,歪用目光审视她。

贴脚膜的动作滞了滞,何溪面上的怨怼旋即归零,“别含沙射影地说什么阴阳话,我跟她情况不一样。”

“话是从你嘴里倒的。我复述一遍而已,去你耳朵里倒成刀子了。”

“请你一码归一码好不好?”

蹬在床上的脚一秒落地,何溪单手掐腰朝孙泠,冷眸吞忍状,“外人在,我不想把话闹太穿。但我白你一意孤行的理由。不外乎当初你想请产假我没允,可我和你匡正一件事,那时候你升迁在即,#了机会就没了!

你好的事你瞎,净记那些个芝麻大的仇。”

“无论如何,我是管,这件事我说了算。”

“好,,你一言堂那还辩什么呢?当我狗拿耗子闲得慌罢!”

二人不对付地一个面朝东一个面朝西。

旁观介入的温童好生尴尬,挑的不是时候,触了这么个糟心霉。孙泠率先关照她,和言和语地问何贵干。

“没。”也不得说了,气上添堵不厚道。她终究半半拉拉地告辞。

夜色笼罩中,孙何二人各归各床,关起门来各怀心窍。

孙泠的工龄比何溪矮两年,起先是在销售部打磨后才来的行政,彼时何溪已是部内二把手,两朵花水火不容的性子,经常是龃龉频频。职场里极端话篓子和极端死嘴巴都不招待见,偏孙泠占了后者,何那时候就说她:

锯嘴葫芦一个,搁大宅门里你是受人端茶侍奉的,是老祖宗!

说归说,孙泠改不了。

她就这么七情不上脸的性子,或许从前不是,可当丈夫、长女和父母一道枉死在空难之后,她所对外界的感官,就尽数同那架民机一齐在九万里高空上,崩裂成乌了。

事发当天上午,孙泠才孕检出一条新生命,她的小幺。

人觉得家散人亡是人生至苦。

其实不是的,狠心#掉的人还给你留下一线希望,叫你每见一回就噩梦重现,才是生生世世无穷尽地受刑。

*

次日的项目是抱石攀岩,出于安全起见,培训师放水地备了绳索护具。

护具检查完毕传递下来,由孙何二人负责分发。递去温童手里时,四米高的墙已然上上下下好拨,足蒸暑气的天没风,只她一颗望之生畏,如猎风刮削的心脏。

抱石墙面积限,一次仅承担人。

培训师一面分拨人员一面给温童洗脑,没什么值得怕的,登高莫下望就行,绳子一一检索过了,保险得很。与她科普些抱石借力的窍门。

温童是难得听进去的,除高楼广厦这种安如山的建筑,她对任何超两层的高度都极地恐惧。

恐惧的根源往童年去挖。

八岁那年阿公领她去游乐园,坐那种速度在欢乐谷的对比下很是毛毛雨的跳楼机。

阿公的年岁不允许上去了,她馋得很,因对苗苗说的跳楼机经历分外眼红。经撒娇使嗲,阿公才首肯她上。

上的时候多不亦乐乎,双腿在椅下踢踢蹦蹦;跳楼机出故障,半空陡悬的时候,她就多魂飞魄散。愣停了一个钟,救援队才成功化险夷。

相相重回阿公怀抱的第一句话,不是哭闹如何害怕,是嘴巴挂油瓶地来了句:同排受惊的那些小孩,都是爸爸妈妈哄着的。

仅她没。

她是寻常学校里,最比不过旁人嘴边饭黏子的野囡囡。

“相相和我搭档吧。”蒋宗旭同花名册上划勾的人道。

那人说没问题,只是,“二缺一,”前分好的人都不高兴和赵聿生伍,身份上鸿沟,玩起来不会尽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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