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艮第红(31)

箭脱弦破风,遥遥梭去靶台。

那一顷刻弦的嗡鸣弹到温童心上,她莫名的撞鹿激宕感。周遭有人帮忙计环,她仍要自己去揭晓悬念:

狙中点在七八环交接,还行,首战出师告捷,这成绩足以告慰她晒脱皮的一个钟头。

一脸雀跃地回头要道谢,谁知双手落袋的某人看着她,冷着颜毫无共情。象牙色衬衫被日光烤出掉色感,眉头趴着毒晒后的不耐,更添几成肃穆。

“赵总为什么有好耐性赐教我?”

“四组掉队太厉害了,你一个能崩盘掉整个程序,”他公事公办的口吻,要走前又问,“那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帮你?”

他话说得很有深意,带过她的眸角也隐隐些逗趣味。

人去后温童原地掉线好几秒才回神,不过也不至于着他的道儿,毕竟她早已不是拿卫生棉去厕替换,还要拿包挡旁人试探的年纪。

*

入夜,湖上明月的清旷人间。

格子间坐久躯干会僵化,平时温水煮蛙地不察觉,一到体检或拓训就应验。一上午的攻防箭道筛掉许多体质不达标的,中餐众人都兴致缺缺,下午一顿回笼觉后,才终于好精神。

但赵聿生例外,他是即便案牍闲着也不会叫身体闲下来的人,常健身常骑马。用若愚的奚落话:老赵,我看你要是搁在古代,就是那种痴迷炼丹,一心想永葆帝业御极无穷的老皇帝!

赵聿生听去不稀睬他:你懂个屁,没有健康就没有来日方长。

若愚:呵,说白些还是为来日方长。

更深的意味和小鬼头说他是不会参透的。赵母从确诊到行将就木,那种拿化疗和进口药吊着一口气的奄奄状态,赵聿生是由头到尾旁观过来的,急也徒劳,救无可救。

他那么一个傲上天的人,顶无助的时候甚至在病榻前伏哭过,发愿假使有什么以命抵命,以魂典当夙愿的邪术,他毫无条件会用。但现实总归不是戏剧,后者就是拿来消解凡人在前者中吃到的苦的。

娘家那头也朝他叹过数回,平生只悔一件事,就是把你妈许给那个没名堂的老梆子。

阿公说:“老实讲我们也是体面门楣。当初你妈头一个中意的人也不是你爸,那人对她的好没错挑。坏就坏在我们有门第观念,不想招什么捞偏门的凤凰男。到头来回看,兴许那一步走错,兴许棒打鸳鸯就得遭报应。”

此事除开聿然知晓,另一个就是温沪远。

年轻气盛的赵聿生,对这位恩师以及领航人也有知无不言的时候,倾诉多过聆听,言毕再等对方指点迷津。

彼时赵话及此,其实只想在亡母的故友面前缅怀一下她。温沪远的重点却拎偏了,他点拨赵,门第观念在他看来一直不可取。

“婚姻是道辩证看待的实践题。完全照着大道大教条走,是出不结果的。千万张床躺出千万对夫妻,各个关起门来都不一样。嫁娶门第还是嫁娶感,看自己选择了。”

自恃的小赵:“我是不会娶门第的。”

温沪远冲他摇头,走路别总把下颌昂太高,道上处处是缺盖的窨井。

孙泠组织诸位来一楼的草坪院汇合,借着吃酒讲张()的由头,征询些关于公司建设的意见建议。

大到冠力小去申城说到底还是老派的统管风格,和温童实习过的由年轻血液聚合的工作室不同,官腔还是有的,多半时间大家都挺收着,也就这种时刻会松泛些,玩玩桌游打打扑克。

更何况赵聿生也卸了架子,出场时连领带都没打,各位更不设防了,一时间郎当歪坐,七嘴八舌地叫成一锅粥。

“那什么,我老实说一句啊,研发和拓展部花木兰太少,多少从你们行政或销售匀几个过来。阴阳中和方能稳当磁场。”有人斗胆来了这么一句。

温童闻言头一件事,就是去看拐角的某人。然而他无什么反应,边缘在热闹外,低着头看手机。

孙泠依然公式化的笑容,“女人能做阳刚事,男人为什么不能阴一点?”

提话的人宇宙级直男,“再阴也阴不来相貌啊。”

“你可以化妆。要推荐伐?我打包一份给你。”

“……”

温童笑水杯好险擒不住。

她是一笑就眼眸流动的长相,不说惊为天人但好歹赏心悦目,同性异性都是欢喜美人的。桌围真心话局的人尽数先把游戏撂开,瞧上她,问怎么不高兴进来玩一把。

“我怕罚酒呀,你们的问题都好刁钻。”

语落怪叫起一片,“难道有什么秘密不可说嘛?你最好能爆个大冷门噢,要不然就是烟雾.弹诈和。”

温童消受无能地目光逃逸出去,她瘫在椅背上,从这个角度余光避无可避地去到赵聿生那头。

拐角左持手机的人,右手夹着烟搭在椅沿,也不抽,就紧着风把尘灰掸去身上。脑袋还是垂着的,但壁灯光下细细瞧,他正浮着眼睑,视线尽头就在她这。

温童急急偏回头,拿心跳当节拍数了半晌,再试探性地看去——

人不在了。

下一秒,“过来,有事跟你说,”目光找寻的人已然在身后,微微俯身开口骇她不轻。

“你是会段誉的凌波微步嘛!”真真把她心脏吓掉地上。

发难完还是乖乖随他走。

夏夜草坪里伏着露水和蝉鸣,月光披两个人,赵聿生身高腿长地步子大,不多时远远扔开她。温童穿高跟和过踝沙滩裙的缘故,一步步走得好磕绊,也不晓这人要去到哪里,剩下的路要走多久。

最终湖波拍到耳膜的时候,才总算驻足。湖畔无滩只有窄窄一条水陆分割岸,目光远眺处,是城市钢筋轮廓的万家灯火。多少奔走和计即便入了夜,也不歇。

不过风刮到这,车马鸣笛已经过滤掉,人心很静,静只留田园烟火气。

“包袱还挺重,人都当睡衣趴的。”赵聿生评点她一身过分场面的穿扮。

温童冲他哼,“这就是我睡衣,有意见?”

“以是遇到了什么帅亲妈都不认的周公吗?”

良久她咕啜,“是呀,比某人帅……”

“某人”像是听到又像没留心,烟尽了再续一根,低头拢火时火光舔着眉眼,温童在里面看到不寻常的和煦。

“你要说什么?来这么远,是什么洗钱的背人勾当吗?”

摘下烟不她的儿戏话,他说回正经事,“你发来的代理会提案我看,洋八股说不到点子上。我们旗下的机床胜在一次装夹能完成各种模具等复杂零件,且速度和精度都算业内领先,唯一拉胯的就是舶来技术太多。和代理商谈判时应该扬长避短,显然你还不懂。”

“扬长避短我懂。但不等于虚假安利,代理也是消费者,在商言商的根本是诚信。”

“没让你骗人……”赵聿生身子略朝她歪几度,一副和你说不信的形容,“是要给对方足够自信的形象。如果有人向你卖东西,上来一通预防针,说我这产品怎么个不好,你愿意买?小朋友,心眼不够就拿钻子凿两个。不疼的,掼跟头才疼。”

“……”

温童心编排他的档口,某人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倒也并非毫无闪光点。至少你功夫够细,是等来文火慢炖出真味的性格。”

他很会丁是丁卯是卯,又或者,天下上司一般厚黑,给你穿小鞋的时候糖糕已在手中,等你闹逆反再把甜头塞你嘴里。一打一哄一稳固。

人多少有受虐性质,且风雨过后的彩虹比旱天的更俏。

温童不想承认自己吃这套,“你知不知道我念书时,每次因为不及格被老班请喝茶,他就这么个话术风格。”

“不知道,我没考过不及格。”

“……”这人!她要毒一些就推他进湖杀人灭口了。

那么大的关子卖完,雷声大雨点小,要说的就只这一件事。

温童存疑他故意的,特为戏耍自己,仗在穿皮鞋的不怕穿高跟的,她此刻脚已经吃痛,索性没谓那些个授受不亲,当他面蹲身卸掉鞋。

某人额角一抽,他对这个动作本能余悸,每次倪非在他跟前脱高跟,紧跟着就是一场撒娇伎俩。

“草坪有很多蚊子甚至是蜈蚣。”

温童恼眼睛的碎发,稚气一扬下颌,“不妨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更不怕许多脚的。”

“嗯,其实和鞋不鞋脚不脚无关,嘴皮子穷狠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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