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园柳昔云昨日来过,她没有陆堂主手谕,还想硬闯进来,被我们阻止了。今天中午星无遥曾来过这里给犯人疗伤。”
何清阙沉默片刻,“还有呢。”
两人垂眸不语。
“是不是要我重复一遍。”何清阙淡淡道。
“前天晚上犯人入狱那天,是花自妍吩咐属下严审疑犯。”黑衣女子扛不住压力,道出实情,素闻何清阙和他师妹牧月在止园灼华坞同寝同食,感情匪浅,若他去囚牢看见形容枯槁的牧月,说不定会牵怒于自己。
“噢,你们做的很好。”何清阙点点头,“你们完成最后一件事,就可以脱离刑堂。”
“什么?”喜讯来的太快,两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常年累月的哀号,污秽的刑具,永远飘散着血腥和腐臭的空气,他们虐着囚犯的身体,一寸寸摧毁他们的意志和骄傲,在这种地方呆久了,他们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开始扭曲变态,坠落成魔鬼。
“请何公子吩咐!”两人齐声说道。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何清阙目光蓦地一凉,“先去地狱候命吧。”
和话音和剑光同时落下的,是两个惊愕的头颅。
……
空荡荡的囚牢,牧月举起水罐,一股清凉滑过咽喉,最后一滴清水从干裂的唇边弹开,裂成数滴飞溅在颈脖处的已经结痂的伤口,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时间在囚牢里是静止的,直接通往死亡。
远处似乎有机关启动的声音,她砸破水罐,捡了两片锋利的碎片隐在袖间,退到囚牢最阴暗处。
火把隐隐灼灼,有人停在牢笼处打量蜷缩成一团的她,片刻过后,传来钥匙启开锁孔生硬的塔塔声,来者一步步的接近她,牧月看着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近,深深吐气,她计算着来人脚步的频率,再前行两步,就到了钢链束缚她的范围,她只有一次一击即中的机会。
黑影的最前端碰上了她的袍角,就在这个时刻!
牧月蜷缩的身体倏地像一张拉满的弓弦般弹开!左手瓷片接力飞出,直击来者左眼,来者侧身避过,牧月嘴角微动,拴在脚踝处的钢链将来者绊倒,膝盖顶住腰记,右手瓷片抵住来者咽喉。
“牧月。”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牧月心脏一缩,右手收力已经来不及了,她转变力道偏向左边,瓷片在花岗岩质地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嗤嗤声,锋利的边缘深深掐进拇指和掌心里。
来者拔出碎片,掏出手帕缠住她血淋淋的手掌,温言道:“还是这么不小心,弄得一身都是伤。”
“柳姨!”牧月扑进来者的怀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
“乖孩子,傻孩子,倔丫头。”柳昔云抚摸着牧月的脊背,轻声安慰着。
过了许久,哭泣声渐渐平息,柳昔云掏出钥匙打开牧月手脚处的钢链,“走吧,离开碎魂堂,一只向往自由的青鸟是不适合和一群鹰犬在一起的。”
“柳姨,你不恨我么?鲁瞬他——。”手脚没有束缚,自由仿佛就在前方,可是牧月并不觉得轻松。
柳昔云叹道:“傻孩子,他们都说你是毒杀鲁瞬的凶手,可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这个孩子是有些自私小气,可是伤害亲人朋友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很多时候,你宁可委屈自己,也闷在心里不说。”
“方才我打开牢门,你根本不看来人就直接下狠手刺过来,这说明你已经不相信任何人。”柳昔云顿了顿,继续说道,“包括星无遥。”
牧月身体一颤,定定的看着火把,喃喃道,“他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他说此事与我无关,他说他一定会带我出去,他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相信自己是无辜的,因为他知道凶手是谁。
他说对不起,因为她进去囚牢肯定与他有关。
他说一定会带她出去,因为他已经完成了任务,或者完成了部分任务。
能让鲁瞬毫无警觉喝下毒药人,只有她,星无遥,和柳昔云。
一直以来,她觉得星无遥就像夜空的星星那样澄澈干净,她可以在他身边安然入睡,那怕只裹着一层薄毯。
可是到了如今,她蜷缩在角落,像等待猎物般等着来者靠近,她明白,打开囚牢的人很可能是星无遥,她希望来者不要是他,她垂下眼眸,是因为她不敢去看——一旦来者就是星无遥,她不敢肯定自己能刺过去,可是,如果她不刺,她又如何去面对伤心的柳姨?冤死的鲁瞬?
当他们四眸相对之时,竟然也会有生起杀意的这一天。
“乖孩子,不要怪星无遥。你柳姨是个无用之人,明知道你是无辜的,也不能救你,没有人能完整的从刑堂出来,他们折断你的翅膀,就不会让你死。你的残命,是星无遥拿鲁瞬换来的。”柳昔云紧握着牧月的双手,“我不恨星无遥,如果有人拿鲁瞬的性命来逼我杀星无遥,我会犹豫,会退缩,会愧疚,但是我一定会杀了他!”
守护你的人,手里沾满的他人鲜血。
以爱的名义折断你的翅膀,你是爱他还是恨他。
当面具揭开,回忆过往的美好,是最残酷的刑罚。
作者有话要说:弱弱的问一句,还有一章就完结了,还有人看么。
咳咳,即使木有人看,木有花花,我还是会完结的。
如此寂寥,倒是很配合哈姆莱特似的悲剧大结局。
57
诀别 ...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倒数第二章,
下一章大结局。
牧月的脑子里电闪雷鸣,木然的跟着柳昔云出了刑堂,玉遥山被黑云遮盖的严严实实,一丝山风也无,直到两人在玉遥河边停住,牧月才察觉出自己已经出狱。
清凉的河水顺着指缝流下去,扎进伤疤处麻酥酥的疼。
“不要让凉水碰到伤疤,过来这里,柳姨给你洗头脸。”柳昔云怜惜的用左手垫在牧月的颈脖处,右手捧着清水洗濯她的头发,月白灯笼将她的伤口照得一览无余,两道黑粗的伤疤像两条蟒蛇从脸颊一直缠到脚踝,又似囚室内重重锁链,牢牢将痛苦锁在年轻的身体,不得解脱。
牧月叹道:“我刚来止园时,全身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是柳姨把我按在木桶里洗干净的。”
“你现在这个样子,比乞丐好不了多少。”柳昔云一下下用布巾将牧月头发擦干,自己取出小木梳,仔细梳开,轻轻拢起发髻,打开菱花小镜,略施粉黛,最后取出一件长袍抖开,笑道,“你买的这件嫁衣很美,帮柳姨穿上吧。”
“啊?”牧月一愣。
柳昔云穿上五丈曳地霞帔,绚丽的绯红上金凤环绕,打破了沉寂的夜色。
牧月这才注意到柳昔云梳的是已婚妇人发髻,以及,粉黛也遮掩不住青灰色脸颊,柳昔云竭力掩饰着颤抖的声音,但是不断收缩的瞳孔说明她此刻的痛苦。
“柳姨你——?”
“我服了人面桃花,鲁瞬就是死于这种毒。星无遥一手配制了它,却至今都没找到解药。”柳昔云从大树后面牵出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牵着一个竹排,鲁瞬安安静静的躺在上面,穿着牧月从紫菱城买来的大红色新郎吉服,等待他的新娘。
“生不能同眠,死后同穴也不错。”柳昔云踉跄的登上竹排,坐在鲁瞬身边,“江湖纷争了半辈子,我们都累了,鲁瞬死后,我已无生念,救你出刑堂是我最后的愿望,这个世界,有很多为恨而活下去的人,柳姨不能希望你成为那样的人,那样的你即使锦衣玉食,身居高位,其实和刑堂的囚牢并无区别。”
“柳姨!”牧月缓过神来,扑过去扯住竹排的麻绳。
竹排顺水流的很快,麻绳掠过她的指尖,就淹没在水中飘走了,牧月下半身浸在水中,疯了似的去追竹排。
乒!柳昔云砸开满满一坛酒缸,笑中含泪对着牧月说,“傻——傻孩子,我为爱而死,死而无憾,待我倒下,还需要接你的弓箭引燃竹排,消失在山水之中,比黄土下一副棺材做归宿要好。”
流水载舟,牵引亡魂。
竹排上两个身影紧紧重叠在一起,牧月轻挽长弓,将燃烧的木棍射进竹排。
几乎就在同时,夜空被三记火红焰火点燃,碎魂堂所在之处的爆炸声响彻山谷,火光冲天,鸟兽惊飞!接着着听闻古旧的铜钟长鸣,这表示召集碎魂堂所有弟子,情况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