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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南下的车马行到一处驿站稍作歇息。
第二日,阿桃换上一身男子衣裳,整装待发。芸娘也不例外,也扮做了男子,两人来向辛吉辞行。
辛吉指了指薛书生和彭和尚,道:“这两位会送夫人平安到达西凉。至于到了西凉,自有人能对夫人以礼相待。”
阿桃不解,辛吉昨夜说在西凉有人接应,却一直不肯透露是哪位朋友。
辛吉看出阿桃的疑惑,他侧身一让,只见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从路边走了出来。
方才这位女子一直安静地站在辛吉背后,虽然衣裳朴素,装束简单,但阿桃品起相貌和气质绝非一般人。
果然,只见那女子落落大方,从容不迫,很有风范。
“这位是…”
辛吉介绍道:“这位如月姑娘是西凉耶律大王的红颜知己,耶律王曾与燕珩立下盟约,现下我等需送如月姑娘去西凉,以完成这幢君子之交。”
阿桃想起来了,她曾燕珩提起过,他和西凉王之间有交易,所以西凉才会在关键时刻压阵西北,助力沈虞北伐。
可万没想到交换的是一位女子。
如月已经知晓阿桃的身份,她朝阿桃福身,柔声道:“按道理北伐未完,这盟约还不算成,燕公子身陷险境时,还能记着送我去西凉,是位坦荡荡的君子。”
阿桃浅浅一笑,带着些苦涩,如月再一福身,先上了马车。
阿桃从行礼中拿出一个卷轴,交给辛吉,道:“烦情辛相转告嘉宁公主,多谢她的邀请,我不愿辜负她的美意,所以送这幅画给她。”
“这画是…”
“这是班苏的傲梅迎春。”阿桃道:“公主带我去过相国寺,她说过国可以破,文脉不能断。我为了替族人赎罪,收集了许多文墨珍宝,可惜大多流散。这个是唯一剩下的,请代我交给公主,替我告诉她,文脉不会断。”
辛吉接过那副画,许久说不出话来。
阿桃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难为情挠挠头,“我读书不多,不会说话。”
“不。”辛吉捧着那副红梅,向阿桃深深鞠了一躬,颤声道:“老身曾经想,华夷之分,是否是当代人的局限,同僚们笑我痴癫,笑我憨顽,笑我痴心妄想。但在夫人这里,老身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说不定有一天,会这样一个国家,在那里各族百姓和谐相处,强者不会举起屠刀,弱者不必流离失所,各色的宗教、文化、习俗都能得到保护和延续,没有争斗战乱,没有血腥屠杀,互相尊重,互相认可,是谓天下大同。”
“可能吧。”阿桃道,“只是我可能没机会看到这样的国家了。”
辛吉哈哈笑了,“没事,后人如若有幸能看到,那也算印证了你我今天的话。”
古道狭长,车队分开两路,一路南下,一路西行。
等阿桃的马车渐行渐远,周科问辛吉:“状元郎的那信到底怎么回事啊?他还有我们不知道的计划?”
那有什么额外的计划,不过都是骗人的。辛吉拍了拍周科的肩,道:“在老身看,有的时候让人等,其实就是不等。”
“什么等不等的!听不懂。”周科嘟囔着。
实则,在辛吉看来,燕珩的信不过是想要给阿桃一个活下去的希望,以防她自寻短见,所以撒了这个谎,故意说他死遁寻班苏的踪迹去了。
最后的最后,燕珩还是用言语为阿桃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泡影。
而燕珩期盼的是时间能冲淡一切,期盼着三五年之后,阿桃慢慢放下,慢慢释怀,慢慢明白:
想告诉你的,其实是,不必再等。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今天晚了。
明天还是十二点,两更奉上~
第121章 追光者(四)
日出日落, 花开花败,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三年过去了。
这年盛夏时节, 西凉王耶律胥带王后如月去莫格草原放牧,不曾想如月动了胎气, 即将在草原的帐篷里生产。
大雨磅礴,电闪雷鸣,饶是主账下搭建得甚高,也能听到地上有雨水哗哗流过, 扰乱人心。
耶律胥在帐中焦急地来回踱步,一帘之隔的内室不断有凄厉的女声传来, 叫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如月已经进去三个时辰了,可那孩子就是不见有出来的迹象。
这不是耶律胥第一次当爹,如月前年已经为耶律胥生了一个公主,可耶律胥此时还是紧张地流汗,不停地问产婆, “怎么样了,如月要不要紧?!”
出来回话的产婆围着衣兜,上面都是血, 她跪在地上, 正要摇头,耶律胥大喝:“不许摇头!缺什么快说!”
产婆道:“王后日前得了风寒, 现在实在体虚,参汤喝了好几碗了,还是没有用。”
“那怎么办?”耶律胥急的团团转,猛地锤了一下桌子,“王后要是丁点闪失, 你们都小心脑袋。”
耶律胥性子温和,一向平易近人,即便是做王上也很少发火,今天下了这样的死命令可见多看重发妻。
宫人齐齐跪倒在地,皆噤声不敢说话,耶律胥揉着额角,无奈道:“你们跪我做什么,都去看王后!”
王上发令,宫人们忙四处散开,烧水的烧水,煎药的煎药。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带着潮气的雨水,看得人烦躁,耶律胥在椅子上坐立不安,撑住了额角。
产婆小声提醒:“王上,就看婆罗贺摩天能不能请的回来了。”
西凉原本信奉天、鬼、神,崇尚巫术,自迁到河西后,沿着丝绸之路开始接受佛教。
耶律王室为了统辖民众,巩固皇权,对佛教十分虔诚尊崇,宗教融入国事政事家事,几乎到了事事都要问佛的地步。
所谓婆罗贺摩天就是梵天四面佛。按照西凉习俗,孕妇生产之前都要由女性亲友从寺庙里请一尊婆罗贺摩天,设香案供在产房里,再焚萱兰草保佑生产顺利,母子平安。
而王室的婆罗贺摩天是要从西凉佛教圣地——海都山请回来的。
如月本来还有三个月才到预产期,所以此次出来并没做这方面的准备,可自几天前如月胎动异常,耶律胥就派人去百里之外的海都山请神像,人马一走四五天,现在还没有信,怎么教人不忧心。
此时,如月叫喊的声音越来越小,可以料想她已经奄奄一息,岌岌可危了。
“到底人在哪里了?”耶律胥匆匆站起来,大力掀开帐帘,大雨瞬间将他淋湿,他问:“海都山的人还没回来吗?”
宫人侍卫都请耶律胥回帐内,以免受凉伤了身子,耶律胥急道:“我生病了怕什么,我就怕如月她…”
耶律胥不敢说下去了,就在这时,只见天地连接一线的地方,浓厚滚滚乌云之下,一队人正侧马扬鞭朝营帐赶来,那扬起的旌旗正是去海都山的队伍。
“快!随我来。”耶律胥疾步跑下主帐,拽过坐骑翻身而上,带着人飞快迎过去。
隔着雨帘,耶律胥看不清来人的模样,直至骏马踏着青草水珠到了跟前,耶律胥大吃一惊:“燕夫人?!”
眼前的人浑身湿透,避雨的帽子衣物仿佛是摆设,被大雨浇打的面颊惨白无色,耶律胥险些没认出来,这居然是阿桃。
日前如月即将生产,要去请婆罗贺摩天,阿桃自告奋勇。
如月本是不想劳累阿桃的。毕竟今夏草原天气不稳,时常有暴雨,海都山虽然不远,但一旦大雨袭来,路上还是很危险的。
可阿桃满不在乎了,她拍着胸脯说:“都说梵天神要身为女子的亲友去寺庙中请,你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就是我去的,是不是格外顺利?所以这次呀还是我去,保证你来一个又白又胖的儿子,凑成一个“好”字。”
随后,不等如月阻拦,阿桃她迅速换了件宝蓝色的骑装,挑选了一匹最迅猛的坐骑绝尘而去。
“王上,还来得及吗?!”
阿桃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将一个包袱从身上卸下来交给耶律胥。
“来得及!来得及!”耶律胥来不及多说感谢的话,只简单地说了句:“还请夫人快回去更衣。”随后带着神像调转马头朝营帐冲去。
阿桃马不停蹄奔波四天四夜总算是赶上了,她一手勒住缰绳,一手在空中甩了一下马鞭,马鞭截击雨水,发出一声清脆的空响。
“哈!”阿桃开心地笑了,回头对身后的人道:“看,我就说赶得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