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无法动弹,每日每夜都只能在轮椅和床榻上生活的时候,她的痛苦并没有因为时间的累积而减轻,反而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她想活着,比任何人都想活着。
即使是这样的她,在很多时候,也还是会在心里祈求死亡的降临,所以她能理解因为癌症而自杀的林茵。
在疼痛分级中,分娩可以达到8级,而癌痛可以达到10级,许多人一生只有一次8级疼痛,而一些癌症病人,却可以一天数次地体会到10级疼痛。
癌症敲骨吸髓的疼痛和渐冻症亲眼看着自己逐渐死亡的绝望比起来,岑念无法抉择哪一种会稍微好一些。
哪一种,都是人间极致的痛苦。
她不会指责林茵的选择,可是,如果她是林茵,如果她有岑溪陪在身边,无论多疼多绝望,她都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岑念起身下床,在门前犹豫了一秒后,小心翼翼打开房门。
意料之中的,她见到对面透着光的门缝。
岑溪在家的时候,她从没见过里面的光熄灭。
在他的世界里,是否太暗,太暗,一不小心就会在黑暗中迷失,所以才会一直需要有光照明?
她走到门前,抬手想要敲门,却又鬼使神差地停住,转而直接打开了门扉。
她每次敲门后,见到的都是岑溪的笑脸。
她想要知道,在她突然打开门的时候,真正的他是什么表情。
门扉在推力的作用下缓缓打开,屋内的景象慢慢展现,她看到了站在窗前,单手搭在窗上的岑溪。
他沉默地望着窗外深沉夜色,神色平静而孤寂,听见开门声,他转头望来。
在漫长的对视里,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吹过岑溪的风也吹到岑念面前,她闻到了月光一般寂寥的淡香。
他先关上窗,隔绝了冰冷的夜风。
“怎么还没睡?”
岑念走了进去,在他身旁站定,推开了他刚刚关上的窗。
天上群星璀璨,远处,一轮皎洁的弯月静静挂在空中。
“你和林家联系了吗?”她问。
“不用。”岑溪说:“舅舅都知道。”
岑念问出心里保存了一晚的疑惑:“岳秋洋为什么要离间你和林家的感情?”
他能得到什么?
即使岑溪和林赞交好,也不会对岳家产生任何威胁,岳家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唱这么一出戏?
“你不知道也可以。”岑溪摸了摸她的头,说:“你的眼睛这么干净,不用去看那些脏东西。”
岑念第一次避开他的手。
她直视着他愣住的双眼,说:“我不是因为一无所知才能保持自我的。”
“世间没有绝对的幸福,所谓幸福,也不过是比痛苦程度更轻的痛苦……这是你告诉我的。我愿意去注视世间不太美好耀眼的一面,因为有它们的存在,美好耀眼的东西才能存在。”
岑溪的表情更加复杂。
岑念伸手,轻轻触碰他惊诧的眉眼。
真正身心笼罩在黑暗中的人,不会像他一样痛苦。
“你知道吗?你也有一双干净的眼睛。”她缓缓说道:“有阴影,是因为有光存在。”
她收回手,他的目光依然定定地落在她脸上。
如果说二十三年的人生里,上天曾给过他馈赠,那么一定只会是眼前的少女。
只这一句,他积蓄了一整晚的沉郁就这么轻易地烟消云散了。
她勇敢、聪慧、纯粹、向阳而生,清澈剔透的眼眸里有着勃勃生机,她是光,让他看到自己浸泡在算计阴谋中的心,让他自惭形秽,让他想要离远一些,却又止不住靠得更近。
他那么喜爱她,喜爱到不能喜爱更多,再多一点都会万劫不复。
这股陌生而热烈的感情充满危险,他不怕自焚,却怕这簇火焰会将她卷入其中。
如果连兄妹都做不成了,他该以什么身份留在她身边?
第175章
“你怎么看同性恋?”岑念忽然问。
岑念一句话,打破所有旖旎。
岑溪:?
“爱和爱之间还有本质区别吗?”她追问。
岑溪:“……”
岑念问的,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沉默许久, 用一句“不早了, 回去休息吧”避开了这个问题。
岑念虽然没能请教出问题答案,但是却因祸得福,见到了她一直好奇的岑溪答不出问题的样子。
原来他也会有困惑的时候啊。
岑念回房后闭上眼,思维更加活跃, 渐渐从“不同类别的爱有没有本质区别”跳跃到了更加无解的“人命有没有价值区别”上。
岑念今夜注定无眠,她不知道的是,上京市里此刻还有一个人因为她而同样无眠。
凌晨一点二十分,刚刚睡着的岳尊被一个电话从周公那里叫醒,又一句话吓走了剩下的所有瞌睡虫。
“……你说什么”
岳尊睡眼惺忪的一双眼猛地瞪大, 他掏了掏耳朵, 疑心自己还没完全清醒,所以才出现了幻听。
“我问你——”岑溪说:“你怎么看待同性恋?”
深更半夜的,莫名其妙一个电话打来,第一句就是问怎么看同性恋……
岳尊都快颤抖了。
“你别害我,我只喜欢女人……”
对面沉默两秒后, 岑溪说:“你觉得这是试探?”
“不是你问的?”
“有人问我。”
“这不就是出柜前的开场白吗?”岳尊此时瞌睡全无,从床上坐起, 好奇心都快要从他的喉咙里钻了出来:“一般人谁在乎你怎么看同性恋啊?只有同性恋才在乎你怎么看同性恋!”
“……”
“谁啊?谁胆子这么大,喜欢上了我们年少有为的岑董——”岳尊看热闹不嫌事大, 起哄道:“王骞?赵飞贤?还是月桂园的蚊香赵荣?嗬……肯定是赵荣那小子!上次聚会的时候我还看见他一个劲儿偷看你!”
“你确定这是试探吗?”岑溪问。
“不然谁这么无聊问你这种问题?难不成是问卷调查?”
岳尊说得斩钉截铁:
“你看普通人会问你怎么看恋物癖吗?只有恋物癖的人才会想知道别人怎么看他!兄弟, 不是我说, 谁突然问你一句怎么看同性恋,这人有九成自己就是个同性恋!”
岳尊说完,又觉得自己武断了,连忙加上一句:“……再不济也是个双性恋!”
岑溪:“……”
岳尊等了半晌没声,拿下电话看了一眼,信号满格呀!
“兄弟?你睡着了?”岳尊问。
“……没有。我还有点事,你睡吧。”
不等他开口说话,手机里已经只剩嘟嘟的忙音。
结束这通莫名其妙的通话后,岳尊重新躺下,但是再也睡不着了。
一闭眼,他的心里就又浮起那个没有得到解答的问题:
“……所以到底是谁出柜了?”
辗转反侧多时后,岳尊觉得自己今晚得不到答案就睡不着了,他拿起手机回拨给岑溪,势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岳尊:气到变形.jpg
……
岑溪放下手机,左思右想后,觉得还是不能听信岳尊的胡言乱语。
岑念性格单纯,有一说一,她问怎么看待同性恋,应该没有多的意思。
其实……他真正在意的是后面那句。
“世俗不允许的感情,你也觉得它们不该存在吗?”
这句话如同寒山中忽然响起的钟声,震撼人心,让他霎时失去了言语。
有那么千分之一的可能,她是在暗指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岑溪有些意动,却又觉得自己只是想太多。
岑念说这句话的时候,指的应该还是上一句的“同性恋”吧。
如果不是他多想,该多好。
岑溪轻轻摩挲手腕上已经褪色的红色手链,自嘲地一笑。
……
第二天下午,岑溪出门时在玄关遇上正好也要出门的岑念。
他随口问了一句:“和谁出去?”
“诸宜。”岑念说。
“……”
岑溪一下子想起了昨夜她问的问题,心情有些复杂。
“……你们两个人?”他问。
岑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然呢?”
她走出别墅坡道,很快就拦下了一辆正好路过的的士。
“去时代广场。”
岑念来到时代广场的时候,诸宜已经等在商场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