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这一点,他所了解到的来这个家之前的岑念,和眼前的岑念完全就像是两个人。
他心有疑惑,可是什么都没问。
从前是他不在乎,现在他还是不在乎,只不过原因变了,对他来说,眼前这个岑念,才是真的岑念,从前的岑念如何,他并不关心。
岑念第一次给人擦头,擦得很仔细认真,岑溪弯着腰任她搓揉,气氛安宁融洽。
终于,她觉得这颗脑袋九成干了,满意地停下了手。
岑溪抬起头来,乱蓬蓬的黑发炸在他头上,丝毫没有他往日的精致,岑念看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用镜子也知道自己什么样。
“……傻念念。”他看着她笑。
为她的高兴而高兴。
岑念把磨磨蹭蹭还想批几份工作报告的岑溪赶上床后,自己坐回了办公桌前看书。
她看了半个多小时,再往床上看去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坠入了梦乡。
联想起半小时前那个口口声声说着“我不困”,妄想再处理一些工作邮件的人,岑念不由有些好笑。
岑念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蹲下身仔细地观察他无防备的睡颜。
他睁眼时脸上总带着漫不经心的笑,闭眼时,眉头却反而蹙了起来。
岑念想做些什么抚平他的眉间,又怕笨手笨脚把本就睡不安稳的他弄醒了,最后,她什么都没做,单单只是看着。
他就像雨林生态缸里的那条变色龙,身上总有一层伪装,让人看不清他真正的颜色。
她不会去打探他真正的颜色,就像她也不希望有朝一日有人道破她不为人知的脆弱一面。
谁不怕疼呢?
只是能忍罢了。
同样都是备受期望的继承人——至少曾经是,岑念很能够理解他条件反射的伪装,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像他们这样的人,不需要脆弱,不能脆弱。
即使被逼入困境,也必须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这是在豺狼森林生活下去的第一条准则。
她想了很久,她能为他做什么呢?
她才十七岁,无法和他并肩作战,只能被他守护在身后,但是她会成长,会长大。
岑念已经预定了这个人后背的位置。
现在是她,以后也会是她。
豺狼森林再凶险,她也不会让任何尖牙利爪有背后偷袭的机会。
看着看着,有困意袭来,岑念干脆轻轻躺上床。
她屏息凝视地看着他,还好,他没有因为她的动作惊醒,岑念放下心来,眨了眨眼,睫毛慢慢垂了下来。
她刚穿来的时候,做好了原主回来随时让位的打算。
可是现在她后悔了。
她不想走。
闭着眼,岑念默默批判着自己的想法,她真卑鄙,竟想把别人的生活据为己有。
从来没有迫切想要过什么的岑念,第一次有了迫切的愿望。
她想要在这个世界一直生活下去。
在有岑溪的世界里,一直生活下去。
她不想再回那个冷冰冰的玻璃世界了。
……
怕什么来什么。
睁开眼,岑念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时停的玻璃世界。
现在不是零点,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难道这是梦吗?
岑念的目光扫过郁郁葱葱的雨林,转过身后,发现身后的金属大门又一次敞开了门缝。
上一次她走出这里,看到了林成周的葬礼,这一次她走出这里,又会看到什么?
她明知眼前是个漩涡,却还是迈了进去。
不需要更多的理由,漩涡里有他,她就愿意被卷入其中。
岑念走出金属门,发现外面还是上次那条走廊,灵堂门依然存在,只是里面没了人影。。
第152章
就在灵堂门的对面,又多了一扇双开的灰白色门扉, 在门扉外不远, 有着一排浅蓝色的塑料椅。
塑料椅和有着磨砂玻璃窗的门扉都让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医院。
岑念伸出手, 在即将握上门扉时停了停。
她知道打开这道门,一定能看到和岑溪有关的过去。
从道德上来说,未经他人允许窥探对方不愿告人的秘密是卑鄙可耻的行为。
她明白,但还是在片刻的迟疑后, 用力握住了门把手。
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好奇,她第一次想要了解一个人,知道他的过去发生了什么。
她不再犹豫,打开了这扇紧闭的门。
门后真的是医院走廊。
走廊两边还有无数类似的病房门扉,空气中飘着一股她熟悉的,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
走廊前方的拐角处, 一个小小的男孩子走了出来。
他两手捧着一个装有四寸小蛋糕的透明塑料盒,一脸雀跃,就连脚步也一蹦一蹦。
岑念从没想过那个沉稳散漫的青年还有这样的一面。
岑念尾随着他,在一扇紧闭的病房前停下脚步。
小岑溪握住金属的银色手把,满脸笑容地刚要推门而入, 笑容却在望见屋内景象的时候僵住了。
岑念跟着他的视线往里看去,模糊的毛玻璃在岑溪看过以后变得清晰。
宽阔整洁的单人病房里, 一个留着寸头的年轻男人站在病床边,正对着门的方向默默流泪, 满脸悲痛和绝望, 林茵跪在床上, 双手抓在年轻男人的夹克上,不住地哀求着什么。
她的脸上也是遍布泪痕。
和岑念在林成周葬礼上见到的她比起来,林茵肉眼可见的病弱,苍白的脸色已经不足以说明什么了,她瘦得两颊深陷,全身仿佛一个骨架子,从条纹病号服的袖子里露出的一截手臂宛如枯柴,只有薄薄一层青白的皮覆在上面,触目惊心。
林茵不断乞求的男人,岑念认得。
他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岑家大门前。
他甚至是她传书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
岑念几乎是震惊地看着他。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年轻时候的齐佑。
病房是隔音的,岑念不知道林茵在哀求什么,但显然是让齐佑无法照办的事。
他虽然泪流不止、满脸哀痛,但他全身都在表达对她所提要求的抗拒,他不愿看她,眼睛注视着空白的墙壁。
尽管泄洪的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也不愿去看她的残影。
下一秒,林茵抓着他的衣领吻了上去。
小岑溪的手慢慢离开了门把手。
他端着手中的小蛋糕,沉默地坐到了一旁空荡荡的塑料椅上。
岑念占据身高优势,看到小蛋糕上还有一行巧克力笔写出的稚嫩笔迹:
“妈妈生日快乐,小溪等你回家”。
他怔怔地望着蛋糕上稚嫩的字迹,表情说不上悲伤或难过。
只有他轻颤的睫毛说着一丝落寞。
岑念心中难过,喉咙里也像梗了什么难咽的异物,咽不下去,堵住她胸口涌上的澎湃心绪。
“你在外面坐着干什么?你不是要给妈妈一个惊喜吗”岑筠连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寂静:“你妈呢?”
岑筠连从走廊拐角处走了出来。
小岑溪刚刚的落寞好像一场幻影,一个眨眼后,他就满脸灿烂笑容地跳下塑料椅。
“爸爸,我在等你!”
小岑溪献宝似的,高举起小蛋糕朝岑筠连跑去。
“你慢点,别把蛋糕……”
岑筠连话音未落,蛋糕就飞到了他昂贵的订制西装上,小岑溪表情怯弱地停下脚步:
“爸爸……”
岑筠连看着西装上飞溅的奶油和蛋糕屑勃然变色。
“你怎么回事?我早就说了别买蛋糕别买蛋糕,你妈吃不下,买来还不是进垃圾桶的份!”
小岑溪站在原地,声音微弱:“对不起爸爸,我错了……”
“平时弄脏了也没什么,但是下午有个会议……”岑筠连深呼吸两口,总算压下怒意,他紧皱眉头,不耐烦地摆摆手:“算了,都这样了也没办法了,你先进去吧,我去洗手间看能不能弄掉。”
小岑溪上前几步拉住岑筠连的衣袖,说:“爸爸,我陪你回家换衣服吧。”
岑筠连看了眼紧闭的病房门:“你不看妈妈了?”
“没有蛋糕,我不好意思见妈妈了,我们下次再来吧!”
“来都来了……”
“那我陪爸爸回家换衣服,然后我们再买一个蛋糕来看妈妈吧。”小岑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