撚青梅(74)

梁淑甯注意到她头上花白的鬓发,忙将她请到偏殿里去,拉着又问,“姑姑可知道,如今负责请脉的太医姓甚名谁?”她微顿了顿,多少有些怕崔姑姑起疑,解释道,“先前‘兄长’在太医院有熟识的几位,私心想着若是熟人,也能详细问问病况呢。”

崔姑姑揣着袖笼子,觑眼凝眉想了一会儿,答道,“好似姓许,其余的老奴也不大知道了,请脉那日总是杨念姑娘接来送往,不大教旁人近身的。”徳胤长公主贵为皇室,病情自然是愈少人知道愈好,可崔姑姑作为近侍女官也蒙在鼓里就显得颇不寻常,梁淑甯没有再问,只是心里惴惴的,觉得事情并不会是那么简单。

梁淑甯辞别崔姑姑,转脸吩咐如烟往专为长公主熬制汤药的药间去上一趟。这如烟是入府前周双白替她物色的婢女,虽身为女子却曾受训于暗卫,容貌不算出挑却身手敏捷,最擅查探情报。如烟来回只消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前来禀报那药渣竟已被人秘密处置了。

梁淑甯顿首背过身去,心下想着堂堂长公主府上下竟被一个养女把持得铁桶一般,倘若杨念怀有异心,在汤药其中想做什么手脚呢。可若是没有异心,不过普通药渣又何以用得上这般警惕?心里还记着周双白先前在行宫对她的嘱咐,她这位名义上的姐姐又是未来的太后,足以见得杨念其人起码不会是表面看着的那般与世无争。如今长公主府内中馈都捏在了杨念手里,只怕她再想查探什么也是有心无力,梁淑甯低头忖着,明日该去会一会这位未来的太后娘娘才是。

算是第一次与这位“姐姐”照面,梁淑甯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细细看去,杨念着一件月白洒银灰薄纱罩衫,乌发以一把珊瑚缺月簪松松挽就,左腕笼上一副扭花玉镯,玉管似的柔荑上缀了一颗莲子米大小的鸽血红戒指,足下蹬着宫鞋莲步轻移,款款站定。

云淡风轻里头倒暗自隐匿着当家的派头,梁淑甯随即敛下打量的目光,倒比杨念更先朝外迈了一步,“姐姐来了。”

杨念心里先是稍稍吃惊,只是面上不显,顺势握了梁淑甯的手柔声道,“想着妹妹昨日劳顿辛苦,便不敢妄自惊扰。”这话说得谦卑,却又使得听者心中并不觉受用。

认秋朝杨念乜了一眼,略带了鄙夷,一个养女不跪下请安罢了,上来就当得与郡主姐妹相称,倒真真是给几分颜色便想着开染坊了。

梁淑甯却笑得无害,眼底盛出几分懵懂来,“姐姐说得哪里的话,倒是怪我初入府疏忽大意了。”

杨念从方才就一直偷眼观察着梁淑甯,只觉得眼前未敷粉的脸瞧着不过仍是个小丫头,到底是在宫外见识得浅,就算侥幸得了周双白的护佑又如何,一株浅薄的菟丝花罢了。她心里迅速恢复几分自得来,抬手轻撩了一下发脚,只见耳垂上的紫瑛坠子微微动了一下,“郡主折煞我了,其实,清早前来叨扰也是因为一事……”话语里欲言又止道。

梁淑甯心里知道她想说什么,却装作不知,带了点怯地抢着开口,生怕帮衬不上似的,“有何事,姐姐但说无妨。”

杨念嘴角的笑意渐渐散开,想这人做梁府嫡女时就传闻是个草包,长大了虽瞧着激灵些,只怕也好不到哪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坑,只是连上两周夜班有点自闭了。这个月填完此坑。

第六十七章

杨念脸上露出一副因喜而忍泪的神情来, “说到底妹妹才是这长公主府的正经主子,先前因殿下玉体抱恙,才由我代掌中馈, 如今妹妹归来, 理应将中馈交回妹妹手中才是……”

听这话里说的“理应”,那弦外之音便是“不应”。

梁淑甯蹙了蹙眉头,连忙摆手道, “使不得,使不得,”像是为难得很, “不瞒姐姐说, 先前在家中从未曾过问管家之事,更别说是这长公主府中馈, 只怕连那些账目都读不通呢。”

杨念听了, 面上不显, 自然只能再三劝谏梁淑甯, 见她不为松动, 反而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几番推诿下来,杨念才彻底安了心, 想着这女子果真与传闻里八九不离十, 没见过世面的小吏之女罢了。

终是心满意足地离了殿,梁淑甯反还客客气气将她送到门外去,杨念几步回头看去, 见那女子仍立在原处,于她很是敬重的模样,心里不禁自喜, 没想着这梁淑甯比她想象中的更没些城府,日后拿捏这样一个废物,倒显得轻而易举起来。

直到杨念的背影渐渐淡去,梁淑甯才收回远眺的目光。认秋立在一旁忍不住干着急,气得她抖了抖手里的帕子,“郡主如今初入公主府,本该收回大权,怎能还纵容这野丫头在眼皮底下作威作福?”

梁淑甯瞧了认秋两眼,抚了抚这丫头的肩,只是摇头,夺她杨念手里的权也非什么难事,只是欲彻底铲除这其中祸根,倒并不易了。没必要逞一时的威风,倒不如放长线钓大鱼,道时机成熟下一帖猛药,彻底厘正这长公主府中的歪风邪气。

这晚,梁淑甯听从母亲的意思,与胤徳长公主同榻入眠,母女生离十数年,还是第一次有这样亲近的时刻,二人心内都分外珍惜。母女面对面侧躺着,胤徳又忍不得伸手来摩挲梁淑甯柔软的额发,快十六的年纪说来不算小丫头了,可瞧在她眼里,仍旧是一团孩气,恨不得揉进怀里在那粉颊旁啄上一口。

说到梁淑甯,此刻也是心腔被填满似的,好似从未飨享过这样的安稳,轻轻枕在母亲的臂膊上,纵使这么看一晚上也舍不得入睡。她这会儿想起什么来,同眼前的胤徳柔声细语道,“甯儿见娘亲每日用药不下三回,常言道是药三分毒,纵是再好的方子也经不得这样的用量……”她有些犹豫,不知怎么说才能劝诫娘亲,不去依赖那些来路不明的药物。

胤徳听到她话里这一声“娘亲”,心头顿地熨帖下来,撑着半坐起来,将梁淑甯拥进怀里,有些激动似的,“甯儿说得是,娘亲一定记在心上。”这是淑甯头一回私底下唤她一声娘亲,胤徳心头又惊又喜,只觉得若多听得几声,自己的病便该全愈了。

胤徳握着梁淑甯的小手,又问她,“甯儿今年该十六了,心中可有属意?”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胤徳不清楚自己这副身子骨还能撑多少时日,若在那之前能得见自己的甯儿觅得一个好归宿,怎么也都甘愿了。

梁淑甯不清楚母亲心中的想法,只是被这突然的发问噎了一下,两颊也微微灼红,直直摇头否认道,“娘亲怎么突然问起这些……”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倏然出现周双白的面容,梁淑甯的脸更热了,直想往褥子里藏起来。

这下倒把胤徳给惹笑了,又故意逗弄她道,“娘亲瞧甯儿在梁家的那位‘兄长’就很是不错,生得芝兰玉树又不失宏才伟略。”

梁淑甯一口气梗在喉头,嘤咛道,“娘亲,瞧人可不能光瞧外头,您不知道他……”

一句话没说完,便自行噤声了,方才这半句说的好似跟周双白大有纠葛似的。

在胤徳注视的目光下,只见梁淑甯的两颊愈胀愈红,像枚透出粉光的玉梨,“娘亲,不跟你说了。”她无奈地耍起无赖来,如今她有母亲在身边,撒娇撒痴也有人可依,能就这么伴在娘亲左右她便心满意足了。

胤徳见甯儿直将小脸往她怀里去拱,忍俊不禁发笑,母女间气氛融融,只是片刻后看着自己怀里失而复得的女儿,胤徳的眼底又涌上一层淡淡的忧思。

身为皇室女子,生来受万人艳羡,可旁人却参不透这其中凶险。权谋党争诡谲多变,若不能寻一个真心庇佑之人,这皇室女恐怕连普通的世家女都比之不及。

梁淑甯见母亲的脸上没了笑容,从那双略带忧色的眸子里,她多少猜得多半母亲又想到了伤心往事,伸开双臂将胤徳搂紧,母女二人相拥,只听她道,“甯儿守着娘亲,哪都不想去。”

当年,父亲位极人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最后却也没能护住母亲护住自己,而如今的周双白呢?梁淑甯渐渐不知道这条漫漫长路的尽头,等待着自己的,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而眼下要做的事,却已明晰。几经查探,府中这位杨念姑娘果然并非善类,自她掌管府内中馈以来,各个环节都逐渐更替为亲信,恨不得将整个公主府都死死捏在手里,只不过年岁尚轻,前段时日看准了梁淑甯是个不会理事的泥人性子,行事便渐渐松懈下来,难免就乍现纰漏之处。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