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又向隅(91)

这话恰巧是刺中了她心中隐痛,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不过呢,你若是能劝动你那爹爹,莫要逞一时之强,安心在这府中替你置办婚事,少些血杀之气,为你积点功德,待你与陈二公子礼成,假以时日,这爱人的心,总归是能焐热的。”

指甲掐进了薄被中,宁轻言不答,来人近了些:“听明白了吗?”

“谢过了。”

这三个字,是从齿缝中咬出的,来人却并不觉得有差:“放心,下月头,我会来讨你一杯喜酒的。”

又是一道风声,床前人已然不见。宁轻言顿了半晌,突然狠狠扫下床边的瓶盏,清脆的声音骤响,碎了一地的残片。

“小姐?!”外头丫头的声音传来,“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划到了青瓷瓶。”宁轻言收紧了拳心,压了心气,“你进来收拾下吧。”

“是!”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宁国侯府的院外走出另一道黑影来,他往里头瞧了一眼,没有进去,只调了头往东边去。

秦知章这几日一路被迎回了京城,便就是那些护送的人不说,他心下也明白,怕是京中已经出了事情。

原本司药监的人找来自己,他是不打算帮忙的,可那南郡,是樱菲与他满载了记忆的地方,樱菲与他说过,那里的梅花糕是最好吃的,其他地方都做不出滋味,以后的每一年,都要去吃一次……

此前晋城之事,他便就明白,自己这条命,终究是要赔上。

他以为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不想他还是太过天真。

那日蒋岑来寻过他一次,他才知道,青儿竟是已经被东宫扣下。那年轻人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却是听出了他话中的责备。

“秦大人,您是心思至纯的人,可这份至纯的真性情,不该是伤及您女儿的利器。”

生平第一次,他竟在一个少年人面前,觉出惭愧。

“如今我还能做什么?”他问。

蒋岑回过头来:“好好活着。”

“什么?”

“您是青儿最重要的人。”

那一日,逆光,他没有瞧清楚那人面上神情,话音方落,他人已经要出去,秦知章到底是唤住了他。

“蒋公子。”秦知章走过去,缓缓关了房门,“太子殿下忌惮的,是老夫知晓他的病症乃是人为,并非幼时惊吓过度所致。”

“他做得很隐秘,无论是下给二殿下的毒,还是用给自己的毒,都隐藏得很好。若非是那日老夫例行替宴妃诊脉,当不会发现她手中已经被人抹了毒粉。”

“毒粉?”

“是,宴妃被定罪,自然是要有证据的,除了果品,还有宴妃手指上染上的毒粉。”

这都是陈年往事了,却也是蒋岑一直没想明白的地方,此番听着,很是震惊。

秦知章继续道:“二殿下当时七窍流血,不该有活路,除非是用大量血涂子原材药先行止住,再重新疏通经脉,虽是毒性相抵,不会留下后遗症,可也起码要修养个几年下来,方可与常人无异。”

“您救过二殿下?”

秦知章摇头:“我只是碰见了逃出来的二殿下,但当时宫中已经来人,这般情境,我只能给他指明了去药田的小路,告诉他去找药,再多,我也帮不了。”

“二殿下还活着?”

“或许吧,那日回来我问过,当时青儿一直守着药田,碰见过他,也给了他药草,至于他怎么出的宫,后来又去了哪里,却是无法可问了。”

秦知章看着面前人:“此间内情便是如此,这也是为何太子不放过老夫的原因。与你说,是因为我知道,其实你并非太子一脉,倘若是这般,你一样承担着颇大的风险。太子非合适的储君,可这位子谁来做,都必得掀起腥风血雨。”

“我只希望今后你能护好青儿,莫要与我一般……”

“我不会。”面前的男儿笔挺,答得干脆,“青儿便是我的命。”

“……好。”

秦恪敲了门进来:“老爷,东西都准备好了。”

“嗯。”

秦恪欲言又止,秦知章却只是伸手抚了抚那托盘上的东西,有些失神。

终于,管家还是出声提醒:“老爷,听闻小姐的亲事定下,药谷那边也是送了好些箱笼,还有夫人的祖家那边,小姐的嫁妆当是丰厚,老爷何苦……”

“都放进去吧,我与樱菲便就这一个女儿。”

“可是老爷把所有都给了小姐,连我们这些奴仆的卖身契都给了小姐,老爷自己往后怎么办?”秦恪看住他,“老爷连我这老家伙都不用了么?”

秦知章回头,瞧了他一眼:“不用了,再买两个小家伙教着吧。”

“老爷!”

“行了行了,我自有打算,出去吧,明日陪我去医馆瞧瞧。”

第八十七章 暗流

秦恪自然是拗不过主子的, 如今小姐又在东宫,便是连贴身的丫头芦苇都没有带上,老爷终究在想什么, 他无权置喙, 却又隐隐有些理解。

自家那婆娘见他回来已经念叨了许久,秦家待他们有恩,直到今日老爷替她把了脉他才方晓得, 那些日子小姐日日里都钻研着什么。

晚间回了房间,见得床上人睡熟的脸,秦恪伸手抚了抚她的肚子, 终难相信, 他竟是也能有做父亲的机会。

王氏睡得浅,本就这几日担心得很, 立时就醒了, 扭身瞧见坐在床沿的人:“怎么了?可是老爷那边有什么不妥?”

“我在想, 这个孩子来得, 属实不易。”

“自然。”王氏揉了眼睛坐起来, 复又依着他的手也抚上自己的肚子, “小姐操心了,你我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小姐如今一人在东宫, 连芦苇都不在身边, 怕是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得去照顾太子妃——你今日可有探到老爷意思?”

秦恪叹了口气:“老爷心中怕是也不好过的。”

如此,二人终是沉默了下来。

自打进了宫里, 秦青就不曾好睡过,更遑论这一夜是歇在了陈怡榕身边。偌大的宫殿里熄了灯,无端就显得寒凉得狠。

陈怡榕的失忆, 真真假假的,其实仿佛也没有什么所谓。这是她在陈怡榕昏迷时候告诉她的法子,若是她想要用,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那个梦,陈怡榕的噩梦,她却明白,那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上辈子。

她突然开始害怕,怕那上辈子的一切,换了个时间,却是一切重演。如果兜兜转转,最后都逃不过,该当要如何。

胳膊突然被人抱住,是陈怡榕。

“秦姐姐。”

“……”

“我知道你不想进宫陪我的。”陈怡榕闭着眼睛,声音很小,似是梦呓。

“娘娘没睡?”

“秦姐姐,你是不是,不想让蒋岑进宫?”

暗夜里,人的听觉总是格外清晰,秦青都能感受到她小心的屏气。须臾,她摇了摇头,落在枕上的发丝带出一些窸窣声:“娘娘,不是我想不想他进宫,是他能不能进宫。”

说罢,她微微转过身来,对着面前的女子:“娘娘也莫要再叫民女姐姐,娘娘是太子妃,今夜民女留下,与娘娘同睡一榻,已是民女逾越。”

陈怡榕顿住,抓着她胳膊的手却未有松开:“如果我说,我还记得呢?秦姐姐,你帮帮我吧!就像之前,之前在书院,你帮我温书那样,再帮我一次吧!”

秦青默然,许久,才缓缓道:“娘娘若是还记得往日情谊,便请娘娘,还是忘记吧。”

“秦姐姐?”

“娘娘,既是不记得了,就不该再想起,徒生困扰。”秦青的声音清泠,在这黑暗里,似是比夜还要寒凉一些,陈怡榕却明白,她说得不无道理。

“娘娘想一想,原本想忘记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为了不再成为众人的棋子,为了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为了他。

身边人没有说话,只是抱住她胳膊的手松开去,陈怡榕已经辗转平躺下去,直直盯着黑沉沉的床顶。

“你喜欢蒋岑,对吗?很喜欢很喜欢?”半刻,秦青突然听见她如是问道。

问完,陈怡榕便就等了下去,秦青是整个书院里,她唯一想要贴近的人,因为她从来不会嫌弃她傻,也不会因为她是太师之女待她不同,是唯一一个会认真听她说话的人,哪怕回应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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