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不是讨厌我?”
“为何这么说?”那人还是笑着,却笑不进眼中,一如她在那目光里,从来寻不见自己身影。
“就是感觉。”
“榕儿想多了。”那人缓缓走过来,身形已经又见高大,不知何时,竟是去了些文弱,多了些说不上的气息,叫人心悸,无端唬得她后退了一步。
“榕儿怎么了?”
“殿下,榕儿的心从来都是殿下的,殿下,信我。”
闻言那人略微停顿,下一刻,手指便就抚上她鬓角:“好,本宫信你。”
可他骗了她,从他利用她寻了秦姐姐起,从她亲眼瞧见他将自己送去的汤盅倒了出去起,她知道——她终究在他眼中,不过是陈家的傀儡,他不信她。
那一夜,她问自己,活着做什么呢?为了报陈家收养她的恩情吗?为了卑微地爱他吗?
可她是个人啊,为什么没有人在意过,她会不会真的死去呢?
落水的时候,她听见岸上人唤她娘娘,那是秦姐姐的声音,对不起,她想说话,口中却是苦涩的河水,直冲鼻根,她咬了牙,放任自己沉下去。
沉了很久,沉到她能感受到自己似是变成了一尾鱼,被一片冰凉包裹,胸腔闷得快要炸裂,她突然听见有人与她说,你这般无用,倒不若是死了。
是呀,倒不如是死了。死了,就不用报恩了,死了会不会变成鬼呢?若是化成了一缕孤魂,她是不是就可以,肆无忌惮,无牵无挂地去爱他了?
突然,腰间被人扣住,有人带了她往上浮去,她却抬不起手来推他。
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终于,那人带着她一道破水而出,喧嚣尘上,万种声响全数伏于耳边,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厉喝:“你不准死!你敢去死,我定会去找来祝巫,将你的魂魄捆在我身上,叫你轮回不得!”
何其狠毒,她却听出一丝熟悉。
“咳咳咳咳咳咳咳!”她终是吐出一口水来,眼前模糊,有太医,有禁军,有公公,却没有那个救她之人。
有宫人喂她一颗丸子:“娘娘,吃了就不难受了。”
她便就吞了下去,死过一次,她又何曾会怕再一次。
现下,她只觉得解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可以,没有了……
第七十一章 回府
“娘娘?娘娘!”
秦青唤了几声, 片刻又复与她道:“陈怡榕,你若是真的想要逃,我帮你。”
帮?是谁在与她说话?陈怡榕侧了耳想去听明白, 眼前却是模糊的白色, 帮?怎么帮?
她站在那里,所有人都欺她压她,所有人都瞧不上她, 一行瞧不上,一行偏非要推她往前。
她不能不走。
为什么要叫她害人呢?可她又犯了什么错?就因为年幼无知的时候,爬上前去讨要了一口饭吃么?
“你该知足了, 若非是陈家, 你便就是阴沟里爬出来的一条蛆,早就被野狗拖下去撕碎了去。”
“你能锦衣玉食地活下来, 我也能叫你重新爬回地狱去!”
“陈怡榕, 你连太子的床都爬不上, 本宫留你何用?”
“本宫要你拿的东西, 你拿到了么?”
“你以为你爱的是谁?太子?能给你一生荣华的, 是本宫, 不信?不信你且去试试看,看看你死了, 他仰桓可会记得你半分。”
“陈怡榕, 你好大的本事!”
冰冷的声音竟是带了病态的狠戾,陈怡榕拼命要挣脱出去,却是被人狠狠压住, 手中的兔雕被摔在了地上,粉碎。
“本宫叫你做得,你一概不会, 没有教的,你倒是会得很!”
“你胆敢对自己的哥哥生出这般心思来,你该死!”
“我……没有……”
“没有?你当本宫是瞎了?!这是谁送进来与你的?贱人!说!你是何时勾,搭上的人!”
“没有,真的没有。”陈怡榕狠狠摇头,她避陈宴如蛇蝎,他从未予过她好脸色,她哪里敢?她怎么会?
可那上首的人似是疯了一般,冲过来捏了她的两颊:“不说?好,好啊!本宫倒是要看看,你能拗到什么时候。不知道我们的太子殿下,知道自己的太子妃行出这般勾当,会作何感想。”
“不要!不要!”
“不要?你待本宫在与你商议不成?”那疯狠的声音忽而一转,“叫你污了陈二公子,自然不成,可若是灌了药将你丢给一个禁卫,可是甚好!”
“不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错了?!哼。”
陈怡榕心中彻彻底底地冰寒,然则她无路可退,太子,太子是她最后的底线了,他可以不爱她,可她不能连这最后一点卑微的爱也被人践踏。
皇后不会给她辩驳的机会的,她不能——不能叫自己那般不堪地出现在他面前。
“求您,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一定,一定做到!一定做到!”
“陈怡榕,你死了,便是最好的。”
死了,便是最好的。最好的。最好的……
“糟了!”秦青伸手按上她的人中,不知为何,原本施了针该是要转醒的人,突然又断了脉象。
“药呢?”
宫人将药端了过来,秦青上前扶了她坐起:“娘娘,喝药了。”
可怀里的人一声不吭,连之前稍微有些挣扎的眉头也重又舒缓下来。宫人眼巴巴瞧着榻上的人,秦青忽而抬头:“你出去。”
“秦大夫说什么?”
忍了忍,秦青换了吩咐:“水凉了,你出去端盆热水,我要替娘娘重新行针,快些!”
那宫人本是未动,被她这一声吼,霎时就端了盆出去。秦青这才将药碗放了,低头看过去。
“陈怡榕,你的命便就真的这么不值钱么?”
“我说过,我可以帮你,你若是还信你秦姐姐,便就喝了这药,先解了毒,再说不迟。”
“陈怡榕,无论你经历了什么,你要记得,你是人,要为自己活!”
你是人!你不是棋子!你是人!你是人!
“人……”
秦青猛地压低了些,那苍白干裂的唇中缓缓又吐了一个字来:“人……”
“对!”开了喉就好,秦青赶紧端了碗,往下灌去。
外殿里一坐一立两个男子,一个正摩挲这手中扳指,另一个,却是少有的端直。
“天亮了。”夏季的天,总也亮得快,倒也不见得当真多早。
“是,亮了。”蒋岑接了一句,还未见里头人出来。
仰桓轻轻扣了扣桌案:“很好。”
这一声好说的是什么,他不讲,蒋岑却是明白。一夜过去,皇上都没有传唤太子,便就是此事未曾查到东宫来。那浮尸之事,终究是换了风向,只不晓得,该吹往哪里。
蒋岑站得久,此番终于慢慢转过身来:“殿下叫卑职查的,卑职查到了。”
“说。”
“在此之前,卑职想问殿下一个问题。”
“问。”
“自打军中与殿下相交,卑职所有,尽数交由殿下,殿下不放心什么?”
“这话何意?本宫何来的不放心?”
蒋岑不为所动,径直又问:“殿下说需要私下招安武林侠士,卑职便散了暗门为殿下所用。殿下说要有人长随左右,卑职便将齐家兄弟交由殿下。殿下说要稳稳地走上去,卑职便竭尽所能替殿下铲除障碍……”
“可是殿下,为何要扣下秦小姐才肯信?”
“误会了。”仰桓笑了笑,那扳指被重新戴回大拇指,“榕儿喜欢秦小姐,又是故交,本宫岂能不遂其愿?”
“殿下骗卑职。”
“蒋岑。”仰桓站起来,一步步走过去,停在了他面前,蒋岑生得一直比他高上些许,他便就也扬了半头看上,“本宫深居东宫,事情交由你,本宫放心。”
“可殿下还是骗了卑职。”蒋岑沉声,“殿下即便不扣住秦小姐,卑职也会替殿下奔走。”
“扣住?蒋岑,你怎么忘了,若非是本宫用下手段,如今秦小姐可还在狱中。”
蒋岑默然,片刻复道:“卑职进宫求见陛下的时候,是皇后娘娘求情,才叫陛下下令带了秦小姐出来。”
“你如何不想想,太子妃若是好端端的,皇后会去替秦小姐求情?”仰桓伸手拍在了他肩头,“你再好好想想。”
“……”闻言蒋岑骤然瞪大了眼,“殿下的意思?殿下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