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意思是——”
“你倘若是个不明利害的,放你在这京中做个闲职,陛下自能好生待你。可这擢考一出,陛下自当明白你是谁的人,蒋岑,”这是蒋齐氏少有的连名带姓唤他,“现下在旁人眼中,你便就是铁板钉钉的太子一党,我但问你,东宫需要一个无用之子么?”
“秦青,乃是前任司监秦大人的女儿,论理,这不当与皇家再有什么关系。可是你,你是蒋家的儿子,无论你承认不承认,你都是蒋家军的少帅,你的妻子,该当要被皇家知悉。”蒋齐氏平淡道出,“你当要知晓,如今这位子上的人,可不是太子。”
“若是秦小姐由你送进送出那皇宫,第一个要见的人,只能是陛下,你可明白?”
旁边玉埙声又起,悠悠不知所终。
直到蒋齐氏离开院子,隔壁的房门才缓缓打开,屈南栖含笑入得庭院中去,回身与檐下的男子道:“蒋兄看这天,是不是要变了?”
“祖母不会知晓今日之事,你说的?”
“在下算了一算,今日东方有雨。”屈南栖瞧他,“想来应是没有算错吧。”
蒋岑一甩那朝服袖摆,下了阶去,与他一并站了:“若是可以,我真想把这天地都给撕了。便就没有这些糟心的事儿。”
“蒋兄那晚已经入了棋局,纵然是不走寻常之路,可这内里的规则,总不能少的。否则,我们还下什么棋呢?”
“陛下什么时候开始忌惮东宫的?”
屈南栖想了想:“为君者,从来也没有放下过忌惮。对谁人都是。”
“你是不是还没有算好日子?我等不及了,我得去找陛下给我赐婚了。”蒋岑一脚踹飞了地上的小石子,“脑子都快被搞坏了,夜长梦多。今日若是我跟去了,怕是陛下当真是会故意与我赐个什么张家王家的女儿,届时太子再来个求情,好了吧,保不准最后叫爷享个齐人之乐。”
屈南栖跟着看过去,只见面前人一把抱住了脑袋,呼嚎道:“那可就栽透了!我这辈子也娶不到她了!”
屈南栖愕然,下意识问道:“为何会叫你享齐人之乐?”
“你是不是傻?陛下是金口玉言,既然说了就不可能收回,你当人人都是宁国侯?”蒋岑恨声,“至于太子,这本就是东宫召的人,他于情于理自是要宽慰于我,那必是要言说一番,反正这事儿轮不到自己头上,怎么都行。”
“那既然有太子言说,得享齐人之福,蒋兄又怎么会娶不到秦小姐呢?”
蒋岑白了他一眼,本是要骂他蠢,到底是瞧他真挚纯净的眼神,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种事情不适合你思考,反正你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
蒋岑忍了忍,高深莫测道:“没有爱情的人,不配想女人的心思。”
“……”
也没再看屈南栖眼色,蒋岑兀自扯了狗尾巴草咬在口中:“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怎么觉得,这陛下明面上纵容太子,实际上却是在给他下套呢?”
“此话何解?”
“陛下与太子言,从没有说过不可结党的话。你说这是要他结党还是不要他结党?”蒋岑估摸一算,“此间想来,倒像是要将太子一脉都一并牵出。东宫手下究竟多少人我不知晓,可定是很多未上得台面的。”
说罢停了一瞬,他复道:“你看我,不就是东宫自己暴露出来的?”
“那你是太子一脉吗?”
这话也就是屈南栖问得,换做是旁人,蒋岑定是要吼他一句有病。可屈南栖问出,他到底斟酌了片刻,而后才道:“原本是。”
“所以现在不是了。”屈南栖笑了起来,“看来今日在下没有插错手。”
“哦?”
“东宫此时召秦小姐,便就是要与陛下坐实,你是他太子一脉。蒋兄今日去或者不去,差别不大。”屈南栖眼瞧着面前人又薅了一把狗尾巴草在手里,停了停复道,“但是蒋兄若是去了,便就无异于告诉陛下,你虽已认主,却存有二心,因为,你信不过太子。”
手指翻飞,须臾一个毛茸茸的草戒指就编了出来,蒋岑嗯了一声。
屈南栖:“就像陛下说的,并非不可结党,古来帝王哪里有不忌惮亲子父兄的,看似冷酷,却也情非得已。可陛下更忌惮的,是臣子野心,蒋兄以为呢?”
只是一个呼吸间,便就听得蒋岑不屑一晒:“野心……没想到有一天,我蒋岑也会当得这二字来。”
屈南栖不言,蒋岑忽而笑道:“既然这天下如此,我便是有了这野心,又有何不可。大兴这盘棋,我还下定了。”
言毕看了看身侧人,深叹一息。
屈南栖不明,垂头问道:“蒋兄看我叹息做何?”
“我叹你这朋友,若是以是非论起来,该是损友。”
“怎么?”
“我说出这般狼子野心的话,你都不好生制止我,古语说的,良药苦口,你此番该是骂醒我,才是良师益友!”?轻?吻?小?说?独?家?整?理?
这是不是强人所难了些?屈南栖被回得一时间没了声响,半晌才想起来一句,答得干瘪:“我心里没觉得你错了。”
这话叫蒋岑不觉抬眉看他一眼,认同般点头:“是吗,那我俩该算是狐朋狗友。”
“不是。”
“嗯?”
“应该是战友。”屈南栖这次蹲了下去与他一并玩起草来,“你不是问过我可有私心?”
“昂,你说有,但是不重要。”
“或许也重要。”屈南栖手指比他更灵巧些,三两下就编了个小兔子出来,“我只望这天下皆明君。”
蒋岑愣住了,老半天才认真道:“兄弟,我觉得,这个只字用得或许有些不贴切。”
“……”
“你知道,只,是用在最低的期许上吗?”蒋岑啧啧评价道,“你对这天下,期许有点高,真的。”
第五十九章 永无
去东宫的路不算短, 秦青进去的时候,是由一个小公公领着的,宫人头低得很, 与她叮嘱道:“太子妃娘娘的寝殿在这边, 娘娘这几日精神不济,请秦小姐来瞧瞧,可千万仔细着些。”
她还没问, 这人就自己个儿说将出来,秦青只当是寻常,应道:“谢公公。”
直待进了殿中, 秦青才知这公公说的话不假。那软榻上卧着的, 哪里还有书院中娇俏少女的风采,倒是与这深宫众人, 无甚不同。
“民女拜见太子妃娘娘。”
秦青拜下的时候, 榻上人赶忙起了身来, 点了自己的侍女过去:“快扶起来, 秦姐姐来了, 拜我作甚!”
“娘娘, 尊卑有别。”秦青盈盈抬首,“这个道理, 民女还是明白的。”
“尊卑……”不知是戳中了哪一点, 陈怡榕缓缓就着宫女的手站了起来,“那你起来吧。”
“是。”
“你们都下去。”陈怡榕命道,于是一殿的宫女侍从皆是鱼贯而出。
秦青这才看住她, 却是不知从何说起。她变得太多了,原本,那日瞧见宁轻言已经有白驹过隙之感, 如今瞧见陈怡榕,才明白什么叫作一日千秋。
“他们都说我清减了。”陈怡榕突然出声,竟是带了些委屈,“明明这里的东西瞧着那么好吃,可是我吃不下了。”
“夏天到了,没了胃口也是常有,民女给娘娘拟些开胃的小食,许是有些用处。”
“秦姐姐偏非要这般与我说话,实在是生分。”陈怡榕上前来,“我已经没有人可以说话了,连你也要这般吗?”
秦青这才瞧见,那微红的眼中竟是带了些企盼,叫她再如何也做不到视而不见:“你在这里,很不快乐吗?”
“姐姐说的快乐是哪一桩?”
“太子殿下待你可好?”
“好,也是不好。”陈怡榕说着又坐了下去,“你要不要喝茶?”
这话十足地憨气,秦青轻轻笑了,也跟着走了过去:“你此前吃了我那么多点心,现下我倒是也很想与你讨杯茶喝。”
听闻此言,陈怡榕的眼神才亮了亮:“那好,我方才特意着人凉了茶在这儿,今日就当是我还与你的!”
“你倒是得了便宜,那么多次点心,权当这一次还了,没得你这般耍聪明的。”
“哈哈哈!”陈怡榕终于开怀乐了,伸手推了茶盏与她,“你坐呀!难不成还要我赐坐么?”
秦青这一次没再推辞,坐在了她对面,左右又瞧了瞧这宫殿,最后落到了她面上:“我还是替你把把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