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又向隅(16)

小战士已是血面,却被他形容骇得退了数步:“将军!”

他其实已经不觉得疼了,就是觉得身上凉得很,耳边有箭飞走,他似乎是又中了箭,不然他怎么会站不住呢,可他不能倒下,他答应过她,要一起回南隅的。

那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他们要开一间小药铺,做一点小买卖,再也没有什么家国天下。

“南隅是哪里?”

“是我母亲的师门,药谷。”

“在药谷开药铺能赚钱吗?”

“旁人不能,但是我可以。”

“我媳妇儿真厉害!”

后来他回来了,她却再也瞧不见他。小战士用了烈性的血涂子,报完丧就栽下不起,是她红了眼将他扶起来救下。

“他能将药给你,定是你于他不同。”她的声音竟还是稳的,“告诉我,全部。”

那场战事的惨烈,他便就陪了她又听了一遍,全军覆没,何等惨重。

小战士哭得抖成了筛子:“夫人,小的该替将军死的,夫人!将军想回来的,将军最后是对着南边跪下的,他想回来的夫人……”

“他是将,你是兵,将为国死——”后边的话,她却没有再说。

蒋岑抱了灯笼回去的时候,木通吓了一跳。生龙活虎出去的,怎生回来便这般落了魄,只那灯笼宝贝得要死,如何都拿不下来。

“爷是拿了谁家姑娘的灯?”

蒋岑终于是回过神来,伸手道:“给我笔。”

宫中静谧,夜更深了。

原来重逢有时候并非开怀欣喜,也有可能是往日重揭的无言。秦青略微闭了眼,她没有唬他。

走过的路,便就是再走一遍,又怎么会是当时姿态。

佛前十余载,她无数次问过自己,若是能重来,她可会拼尽了全力去阻他上那修罗场,每一次,她都明了,其实,无法阻止的。

她的夫君是这大兴的将军,守的,是这大兴的疆土。她亦知道,自己,是秦知章的女儿,是纯臣之后,从来耳濡目染,当知何事该为,何事不该为。

问得多了,她也就与自己说,或许没有开始,就不会结局。

前时她不知真相,尚且可以当自己仍旧少女,努力叫自己一颗心调整回来,纵然是困难违和,还能自持。

今时却是叫她依了那颗佛心重看,岂非造化弄人?

她曾想,如果他是假死,如果他还能回来,她就原谅他。可直到那无法辨识的身体躺在棺材里被扶回,她才终于知晓什么叫剜心刻骨。

她恨了前几年,却替他守下了蒋家。只是恨意终究会散,徒生枉然。她便又守了后几年,守的,不过是一刻思他念他的心。

那小战士无父无母,本就是蒋岑捡回带进军营,出事之时也不过十三。她领他到了祠堂,收为义子。

“我与将军没有子嗣,若是有,自然也不会与你一般大,我长你不过几岁,你可乐意?”

“义母在上受儿子一拜。”说着,那小战士就磕了下去。

“我收你,因为这蒋家,不该绝。”秦青手里转了佛珠站起,接了他的茶水,“如今世道终回,这镇国公府,当要你守得。”

“义母您……”

“我累了。”秦青闭了眼,“今后这蒋家,就交给你了,我会禀明陛下。”

更声又起,芦苇被她屏退了,临出去前替她将床幔垂下。

这宫里的床幔厚重,暗里适应了这夜,瞧了顶上许久,秦青才觉,这心底里的情谊,竟是也似这般沉重。

沉重到她再难轻松面对那人。若他不是他,她当能如常。可他便就是那人,这十五年的心之所向,这一刻,奔涌而出的委屈不甘,带了酸痛的喜极,尽数化作了晶莹,熨得脸上都灼烫起来。

昏沉睡去,眼前忽而明媚,南隅的桃花似锦,是春景常驻。

秦青立在树下,身后有人唤她青儿,再回首,那人正当年少,自她身边打马而过,尘土纷飞,落英染发,她却顶了那一头一脸,笑出了泪来。

“小姐?!小姐!”

芦苇的声音急切,叫秦青终于醒转。

“小姐你怎么……小姐梦到什么了?”

秦青一抬眼,分明眼角滚下一颗,砸进了被中,唇角却是勾起:“梦到一个登徒浪子。”

“啊?”

“我突然知道怎么跟他算账了。”秦青抹了脸,“芦苇,我好开心。”

开……开心?芦苇狐疑,自家主子却已然起身,是这么久以来,她瞧过她最轻快的一次。

第十四章 宫灯

大兴的除夕国宴设在行宫,这是典制,便就是每年上的餐食也是固定下来的,除却上首几位,以及重臣独席,其他各家年轻人皆是三两成席,更是显得殿内一团和气。

早间荣皇后差人来收了各家宫灯,这会儿已经全数挂上,正殿前排成几行,远观正是排成了“永享升平”四个字,端是好气象。

秦青是随了宁家大小姐一并来的,入殿前宁清言停在了宫灯前,她便就随着一一瞧过去。

毕竟是年节之上,众人无论作画吟诗,多少用了些精力。荣皇后有此一行,本也是瞧瞧各家公子小姐本事,多少有些别样的心思,大家心知肚明。

宁清言自昨日便就没有多少精神,若非是大宴,怕是也不愿意再出来。只此番瞧了那殿前宫灯,不觉就探手过去。

各家的公子小姐们,吟诗有之,作画有之,谜语有之,却从不见这挂在正中的这只,简直独树一帜。

秦青随着一瞧,赫然一盏粉色宫灯,上边平白画了一个跪地的小人,再边上是画了几行垂柳,自然,这垂柳若是不论颜色,也是看不出几分模样。

宁清言左右瞧了瞧:“这是谁家小姐画的,岂能这般儿戏?”

“许是位公子呢。”秦青道。

“啧……那也不当这般,若是皇后娘娘知晓,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姐姐良善,可有人偏非不顾也是无法。不过我想,既是能挂在这,他定也是做了准备的。”秦青说着便就挽了她,“走吧姐姐。”

宁清言兀自叹了口气,又瞥眼瞧了瞧粉灯边上那一盏,上头字迹苍劲,行笔有致,叫人挪不开眼去,倒是能忘记写的内容。

不远处,木通推着自家主子立在外头,冻得瑟瑟发抖:“爷,咱不进去?”

“爷的灯可挂上了?”

“挂上了的,小的亲眼瞧见了!”

“那你觉得她能知道爷什么意思吗?”

木通有点为难:“这个嘛……哎,爷别急,小的觉得秦小姐聪敏,定是能猜到的!”

“嗯。”蒋岑这才点了头,须臾又呲了一声,“我怎么觉得她没看明白?这都看了多久了!”

“不是,爷,我站得高,我瞧见了,她们在瞧的是您边上那盏。”

“什么?!”蒋岑扭了头去,手把轮椅拍得叭叭响,“推爷过去!”

“爷不等了?”

“废话什么!推过去!”

只不过二人还没动起来,那边两位小姐已然进殿。蒋岑火急火燎过去一瞅,恼火得想把那灯给撕了。

“你不是看着呢么!怎么看得?!”

“不是爷,小的打点了的,”木通委屈,“特意叫那小太监把爷的那盏放在显眼的地儿,这儿看着多醒目啊,没错啊爷!”

“谁叫你把爷的灯放在陈二边上的!”蒋岑压着声音咬牙切齿。

木通傻了眼,凑过去瞧了一眼:“可是爷,小的不知道这是陈二公子的灯啊,爷也没说啊……”

“你!”

木通作势就要抱住脑袋,被一道咳嗽声打断。蒋岑一回眼,就瞧见同是坐了轮椅的人,此番路过,却是丝毫未曾瞧他,就这般进了殿去。

木通便就闭了嘴,老实推蒋岑进去。里头已经依席位坐下许多人,陈宴腿脚不便,席位是依着他的轮椅高度制下,可见皇家慈蔼。

蒋岑这同样坐着轮椅的,便理所应当地与他分作了一块。陈宴略微皱了眉,轻轻搁下茶盏。

蒋岑倒是毫不在意,很是顺手地捡了面前的干果丢进嘴里,只眼角余光扫向另一端的人。

秦青坐下便就只与宁小姐搭上几句,也不抬头旁看。对面的视线盯得紧,她权当不见。

蒋岑这个人,最是不长记性的,打认识起,惹恼她便就是家常便饭。惹了又来哄,逗笑了再惹,惹了再逗,循环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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