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真来,早就来了。”金薇压低嗓门,“不然斯回为什么非要兵行险招,出现在镜头前?”
“把生米煮成熟饭,就是吃定了台长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呗。”罗拉向她靠近。
“是啊,采访林白露前,斯回对我说过,‘敢于豁得出去性命的,大有人在,但能豁得出去自身利益的人,极少’,看来果真如此。”形势越严峻,金薇越好斗,“不管是谁,想要在新闻界一手遮天,无异于痴人说梦。”
相比起来,罗拉可没金薇乐观,但别看她张口谈钱闭口也是钱,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她耸了耸肩,“最坏的结果,不过也就是巢覆卵破,偶尔热血点儿,我这把身子骨还能经得住。”
搭档多年,金薇自然悉知她的为人,同她相视一笑。
风声掠耳,林漫大致记得路线,基本没怎么听车内不断提醒着的导航声。距离上次去南山寺没过多久,在这期间却发生了太多,让她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夜深人乏,陆斯回时刻留意着路况,处境不容缓和,他们把所有都赌在了自己的判断上。
车行了一路,天际逐渐淡白,黎明似乎即将破晓,在暗夜褪色的最后片刻,林漫与陆斯回抵达到了城市边缘,南山脚下。
潮气擦肩而过,沿阶攀爬,这个过程中两人无言无思,但或许是被明确的目标驱使着,此刻他们好像有用不尽的体力。
祈福树上随风而摇的铃铛毫不吝啬地奏出荡漾的清音,迎接将至的朝阳。陆斯回与林漫刚刚走到南山寺前,便看到陆续有人登山进寺,求福祈祷。
“一定要出现...一定要出现。”林漫在心里呢喃着,仔细观察每个进寺人的样貌。
5:30分,不是白橙,不是她。
5:47分,也不是,还不是。
6:01分,会来吗?会出现吗?
6:16分,天已透亮,拜托你快出现。
6:21分,6:32分、33分、34分.......一分一秒都让林漫难熬,她蹲下站起,原地打转,无计可施,唯有等这一条路。
陆斯回虽表面站定,但心里同她一样,目不转视地盯着上山的人。
猛然间,陆斯回看到上山的人群间,有一个女生蓦地背身而返,他顷刻间意识到了问题,陡然提声喊出了她的名字,不假思索地追身阻拦,“白橙!”
那个背身的女生先是后背一僵硬,而后撒腿就跑,逃跑中撞倒了与她迎面相对的一位中年女子,落后于狂奔着两人的林漫赶忙对其搀扶。
陆斯回奔跑的爆发力惊人,林漫才将那被撞倒于地的女人扶起来,再抬头看时,他已经把人严严实实地拦下。
只是望着白橙的陆斯回,眼神里蕴起了下意识的不可思议。
吃一堑长一智,怕斯回再被倒打一耙,林漫飞快赶了过去,让他与白橙保持距离。
可待她转眼将视线落于白橙身上时,不以礼貌修饰,直白地说,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恐怖之情。
白橙整个人柴毁骨立,稀薄的头发是营养缺失的枯燥,发黄打结,无光的瞳孔深陷于棕黄的眼窝,紧闭的嘴缝好若伤口处一条忘记拆了的线,黝黑溃烂。
更让人骇心动目的是,她两支手腕处那深深浅浅叠加的割伤。
“你不到22岁。”这是陆斯回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他清楚记得阿莱告诉过自己白橙的生日日期。
陆斯回的嗓音里有道不尽的辛酸与痛心,“阿莱也只有21岁。”
一瞬间,白橙瘦骨嶙峋的肩膀抽抖着,她的锁骨与脖颈在扯拽,空气噎住了她的喉头,浊泪无声地滚滚淌落。
“18岁、20岁、21岁。”陆斯回说出口的话语颤抖钝涩,“你们本应该...本应该在大学的校园里度过最美好的四年。”
“你们本应该,你跟阿莱本应该做永远的朋友...”假设痛苦又残忍,陆斯回无法再做一句假设。
寥寥数语,白橙已能想象到他所说的场景,这也是她无数次假想过的画面,她手撑膝盖,身体好似在放声痛哭中紧压对折,“我向神灵...每日每日...祈祷...祈祷阿莱会醒来...”
“神不会救我们!”陆斯回乍然打断她呜咽的声音大到在山间回响,林漫的身体都本能地向上一跳。
“能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陆斯回说过,他不信神明,现在,他依旧不信。
痛哭着的白橙情绪愈加不稳定,林漫伸手将斯回推后了几步,让他稍作远离。
凭着直觉,林漫走近白橙,递给她纸巾,拉她起来向寺庙走去,对她道,“我同你一起祈福。”
于佛前,叩首跪拜,忏悔祈求,香火的味道舒缓着抽噎不停的白橙,寻个自我欺骗的安心,大概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从寺庙里出来,三人静待了许久,久到太阳变得毒辣,久到他们不知道各自在等待着什么。
“白橙。”林漫打破僵持的语调尽量平和。
“我知道说出真相要付出代价。”她蹲在了白橙的正前方,“但我也知道,你已经尝尽了谎言的摧残,自责的吞噬。”
“你所承受的这份代价,还不够吗?还不重吗?”
“还要继续吗?”林漫的大拇指压在她的手掌心,“请你放过你自己,好吗?”
“请你告诉我们,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吗?”林漫极尽诚恳。
火伞高张,白橙却冷汗直流,头胀到她意识昏沉。
“错了。”她嘴唇翁动,勉强吐出两字。
“什么错了?”陆斯回快速上前,脚下沙砾摩擦,发出催促的响音。
“一切都错了。”
“为什么?哪里错了?”
“因为从一开始就错了。”白橙失焦的眼神重新聚集,抬眸与陆斯回对视,“因为一切都是假象。”
“案发当时,在场的人根本不是三个。”白橙越说越快,“是四个。”
陆斯回瞬感五雷轰顶,震悚不堪,“你、阿莱、盛天豪。”
“还有谁?”他浑身有着一种踩空了的坠楼感。
就在嘴边呼之欲出的回答,让林漫汗毛竖立,头皮发麻,压紧了白橙的手。
“第四个人是谁?”
所有人都在经历着,此生最为漫长的一秒钟。
白橙像撕扯下了那根封嘴的,已发烂的线,开口道,“城建局局长,金文海之子。”
“金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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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大晚上写得我有点儿紧张。
真服了我自己了,假如写7000字,我第一天的进度:15个字,第二天的进度:6个字...不到最后一刻永远没有感觉。
记得投珠或留言,感激不尽,下章待续。
第三九章 野火燎原(上)
陆斯回苦寻的真相即将昭然若揭,他极力压制着骨缝里的战栗,在速说上搜索了“金乾”二字,将手机面向白橙,“是这个人吗?”
手机屏幕上,是金乾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地跟随着其父金文海揭幕南城慈善小学的现场照片。这些新闻通稿无不盛赞着金文海救困扶危的菩萨心肠,金乾的年少有为,后生可畏。
只晃了一眼金乾的照片,白橙就有着剧烈的应激反应,全身毛孔收缩,奇痒泛红。她被咬得短到嵌肉的指甲,粗糙不平,狠狠地在皮肤上挠下利痕,痕迹变得红肿渗血,林漫见此,便立刻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不是人...”白橙挣脱着林漫的桎梏,狷急地哭喊着,“他是个丧心病狂,毫无人性的畜生。”
在她凄恐的嗓音之下,林漫仍然强按着她乱打的胳膊,观察她的胆颤心惊。细看新闻上的金乾,今年23岁,对于白橙口中对金乾的定论,让林漫想要深究一个程度,那就是2016年不过也就19岁的他,究竟做了什么,会让白橙如此恐惧呢?
【16年的夏天骄阳似火,滚热的风缠着人身上的汗珠不肯罢休,脚下的柏油路都有些黏脚,气温持续升高着。
“哥,你要少抽点烟喔,对身体不好。”挂断电话后,阿莱抬起右手手臂遮挡着刺眼的烈日,快步走至白橙家门口,按下了门铃。
“阿莱来了啊。”白母开了门,满面笑容地让她进家,又回头朝楼上喊,“小橙,小橙!阿莱来了!”
“稍等,马上下去!”楼上传来白橙的回答,不知在忙里忙慌着些什么。
“她啊,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白母让阿莱先坐,为她俩倒了两杯冰果汁,笑着嫌弃道,“这高考完,整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乱七八糟的聚会就没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