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一场,却觉温澜潮生。
“有两间屋,被褥我都洗过晒过了,你们今晚就住这里,村子里哪有旅舍。”董夫人又瞧瞧他们俩之间隐约的丝绕,林漫身上不合身的衣服,“或者一间屋?你们是爱人吗?”
“不是、我们、两间。”林漫倒也没大惊小怪,只是语序堵搡,陆斯回未说话,淡淡地侧望着她。
“那就两间,两间。”董夫人是过来人,眼里噙着笑,心中感叹芳华岁月里的爱恋都好似这般,一个在着急否认,一个又在心里默认。
吃完面后,董夫人将他们引到她丈夫的书房,“启山参与的项目,画的设计稿都在这儿,你们可以自行查看。”
“但有些被翻乱了,前两天有几个人突然找上门来,也说要写篇报道,可进来后就开始寻找什么,我看着不对劲便叫了邻里过来,要核对他们身份信息,那几个人也支支吾吾的,隔壁家的孩子帮忙报了警,他们却趁着乱跑了。”董夫人扶着椅子道。
“他们有拿走什么东西吗?”陆斯回立刻询问。
“没有,还好我警觉得早,他们也不像小偷,真是古怪。”人老了,体力就不够了,董夫人眸眼已有些耷拉,“我该去休息了,你们别见怪呀。”
“是我们打扰到您,您早休。”陆斯回颔首致意。
送阿婆回房后林漫又返了回来,陆斯回从书架上取下董启山留下的项目册,对她说,“你也早点睡吧,明上午还要采访。”
林漫摆手拒绝,走在他身旁,“我要和你一起。”
今晚得多看些资料,整理从哪些角度做这条专访,“由我来采访吗?”
“嗯。”陆斯回和她抱着两摞材料相对着书桌而坐,一页一页浏览。
“为什么会有人要假借写报道的名义来找东西呢?想找到什么?”林漫在本上列着采访大纲问道。
“要留意有关南城大桥的材料。”陆斯回一目十行,手上翻页的动作唰唰作响,意外得知的消息,反而让他更加确定南城大桥这个项目里一定有鬼。只是,由于董先生在去年离世,现在只能靠他留下的手稿寻些蛛丝马迹。
“南城大桥?”林漫的节奏也变快,“我有听过三年前董先生是承接了这个项目的,由盛世投资,但后来却不欢而散。盛世也换了设计师,当时还有新闻指责董先生是为了想要养老而不顾大局。”
想想现在南城大桥的外形确实没什么美感,冰冷生硬,而董先生设计的井和大桥不同,为井和那座城市融合了浪漫。
“董先生为人儒雅,工作上兢兢业业,怎么会为一己私欲而意气用事,任凭辛苦考察后设计的成果付之东流。”陆斯回翻遍这一摞还是没有找到。
“所以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林漫这摞也没有与之相关的。
两人又站在书架前检查,看着整面墙的书,林漫道:“不会有密室什么吧?”
她是电视剧看多了,陆斯回还认真给她解释了一下,“不会,这儿是最边一间屋,墙后是空地,地板下是实的,房梁上也不可能。”
林漫和他又抽开一本本书看后面有什么没,想着会不会早就被董先生自己处理掉了。
“找到了。”陆斯回有力的声音响起,手握着一个细长的卷筒。
“哪里找到的?”林漫跑了过来。
“那本书后。”陆斯回眼神示意了下,打开卷筒盖,往外抽出纸张,应该是设计图纸。
有两张,他和林漫一人拿一张同时卷开,只匆匆扫过一眼,诡异之感就破纸而出,劈面而来,他们骤然抬眸,在电闪雷鸣中对视凝望。
“为什么会差别这么大?”林漫拿着的那张设计图上不仅有桥梁结构,还画着碧水蓝天,南城河边柳树垂枝,草长莺飞,花香鸟语,给人以美好想象。
而陆斯回拿着的那张却与之迥然相异,整张图纸的画风黯黑无光,澄澈的南城河却用黑墨泼洒,暗流涌动下仿佛有鬼蜮在其中潜藏,而凌驾其上的南城大桥,犹如一个浑身褶皱散发着恶臭的庞然怪物。整张页面最上方用红毛笔画着一个大大的错号,页脚处还留有笔摔而下溅落的红墨。
两张图纸中央都写着“南城大桥桥梁建设图”。
画图时间相差三个月,陆斯回眉目紧缩,嘴唇紧闭,无人可知董启山在这三个月内究竟发现了什么,导致心境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雷声隆隆,雨要下一夜了。
陆斯回将两张图纸拍下照片,卷起收好,他不是那种板板六十四不知变通的人,眼下要紧的事是筛选做专题要用的材料,“暂且画下问号,先挑选出明天需要的。”
林漫点点头,她也不懂建筑学,就算盯着图纸看仨小时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工作时,两人皆精深贯注,又配合默契,只是试图在一夜了解完一个人丰富的一生是件难事。时针到了凌晨三点,陆斯回看林漫右手捏着颈部,已很疲惫,便低声对她说,“去睡吧,剩下的我来弄就好。”
“没事。”林漫轻柔地对他笑笑,敛取困倦,“我大学学的兽医,你知道我们学医考试是不划重点的,考前每晚都熬夜,那时就练出来了。”
明白她是那种责任感重的人,他只要不睡,她就不会先去睡,白天开了一天的车又忙到现在却不叫苦,陆斯回有些心疼,眼眸狭长微阖地望着她道:“我累了,一起睡吧。”
这句有歧义的话搞得林漫一下都清醒了,陆斯回却浑然不觉,抽出她手里的笔盖上,站起身。
两人从书房里出来各自回房时,林漫走到前面的房门口,忽然转身,“陆斯回。”
他推门的手停下,侧身看向她,“怎么了?”
“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陆斯回站正,面对着她,未加迟疑,“三年前你救过我。”
“不是那次。”林漫一只胳膊弯折,握着另一侧下垂的手臂,“我说的是更以前。”
粗略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陆斯回答道:“没有。”
他之所以回答得如此肯定,是因为他本就记忆力过人,并且觉得自己如果曾经真的见过林漫,一定过目难忘。
“可你总是给我一种无缘无故的熟悉感。”林漫从在井和再次见到他开始,到刚刚一起工作,这种熟悉存在的毫无理由且难以忽视。
“我总觉得...”林漫的尾音被拖长,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却又目光潋滟凝视着他,勇敢地道出心中所思所想,“我总觉得,在那些夜夜失眠或日日清晨醒来迷惘时,你都在陪伴着我。”
“可我却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这份陪伴与熟悉感应该归属于何处,与哪里画上等号。”林漫低下头,“不好意思,我知道我说这些有些奇怪。”
林漫的失落与叙述让陆斯回感到了一种无法与之纠缠的悔憾,从她的描述中,他似乎知道了一部分答案,却又只能佯装毫不知情,不仅如此,他甚至想对渴望一窥究竟的她做出阻拦。
可真相步步紧逼,迟早要到被扼住喉咙的那一天,到那时,他不知自己该以何面对可以预见到的,她失望的双眼。
“或许有平行时空吧。”他言不及义,回避端倪。
“或许吧...”林漫和他说着彼此都不相信的答案。
早晨林漫是被布谷鸟叫醒的,睡眼惺忪地看手机时间才六点,小鸟们怕是昨天憋闷坏了,叫得异常欢快,叽叽喳喳个不停,今日一定是晴天。
洗漱了下林漫出了房门,阳光普照着大地,雨后的树木苍翠欲滴,雨露滋润着花草,她贪婪地深呼吸了几口湿润清新的空气后,坐在屋檐下呆呆地醒神。
“醒了?”陆斯回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依靠着木梁,递给她一杯温水。
“你醒好早啊。”林漫喝了一口润润喉,抬头问,“阿婆呢?”
“去拔萝卜了,说一定要配早饭吃。”陆斯回昨晚睡了一个钟头就起来了,整理完了他们要用的材料。
“什么早餐?”林漫也站了起来靠着那根木梁,两人一左一右晒太阳,瞧着落院子的小鸟捡食吃。
“和它们一样,小米饭。”陆斯回思忖了下,“采访完修好屋顶,我们出去为董夫人买些东西吧。”
“好啊好啊,我也正想说,白吃白喝也太过意不去了。”
林漫嘴角上扬,听着鸟声清亮,小狗偶尔叫几声和早出的人到招呼,便道:“乡下的声音真好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