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说长兄如父呢,你们这年代的人都特别坚强。”赵叔叔由衷感慨。
“不坚强不行,不扛着,家散了。”
我手滑着手机,饶有兴趣地借耳朵听着奇闻。
“你都不知道,后来姥姥葬礼的时候,这大舅又闹了一出戏。姥姥活着时,有一次,我们楼上邻居跟我说,你那个大兄弟,跟媳妇脾气特别好,说你爱吃什么我给你买去,我脑子一想,这就不是他媳妇,这就是那个小三。姥姥有次住院,在我不在时,大舅也把小三带来了,临床的病人家属后来跟我说,那个女的不是你大舅的老婆吧……人家过来人明眼一看就看出不是夫妻,结婚多年的夫妻不是这么说话的,只有谈恋爱时期才说话那么客气。”
我爸咧嘴带着笑意补充,“哪个媳妇不知道。”
“我一听我都没敢支声。后来一打架,老舅就说他哥怎么回事,就揭开了锅,邻里才知道怎么回事。老舅找的女朋友都不听他的,大舅找的都听他的。而且最后姥姥葬礼时候,大舅妈还跟这个小三见面了,大舅以前说过,说我得让她们俩见见面。”
“该穿孝穿孝,两个媳妇都穿。”
赵叔叔笑言,“奇才呀这是,嫂子家净出人物,咱家几代人,代代都出点人物。”
我跟着霍地唇角弯起,隐现一抹了然笑意。
我爸附和,“绝对是人物。”
“当时主事的人发孝服,一人一份,大舅又多拿了一份,主事的人不知道什么意思,我脑子里还往好处想呢,是不是他前妻来了?一看原来是小三来了,我们在家给排行,原配前妻是一,后来娶这第二个媳妇是老二,这是小三……”
赵叔叔一番笑谈,“后头也许还有,你不知道。”
“原来确实还有一个小四,后来就断了,人家不跟他瓜葛了,回归家庭了,一共算起来有四位。全小区出名了,人家背后指指点点,真是现眼了,弄得外人一看……都不知道跟人家说什么,家里这些丑事也就跟你说说。人家一说大儿媳妇磕头,两个媳妇都进来了。”
“俩人一块。”
我妈不可理解,“他第二个媳妇怎么就能容忍这个小三,外面有就有,别领家里来,多堵心。就我们家大舅别看穷,特别有女人缘,年轻的时候长得特别吸引人,又高又白,现在谢顶了不行了,没钱后面还有人跟着,老舅是又黑又丑又矮,还是小眼,一点没有女人缘,就会给人家花钱,外表不行,拿钱弥补。”
“这是天生的。”
我妈招呼着赵叔叔,“小赵,别光喝酒,吃菜!”
转身看向墙上的挂钟,“呦,够晚的了,不坐了,抽颗烟,我走。”
聊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十点,在楼道口相送。临走时,我妈对我喊了声,“赵叔叔要走了!”
我不舍的撂下手机,脸上透着客气,“赵叔叔再见。”
“诶。快回去吧,不用送了,回来有空再叙啊。”赵叔叔告辞。
爸妈客套着送走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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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近来,眼见天黑了,已是晚饭时间,我爸正在厨房忙活做饭,忽听见电视桌上,我爸的手机响了。
被窝里暖和,我实在懒得动弹,顿了几秒,不得不掀开被子,起身爬到床边,伸手够到手机,又反身爬回,下床两脚伸进棉拖里,闪身出了卧室。
铃声不断,我爸似是听见了,便关火转了身。
我什么都没说,把手机给我爸送到了跟前。
我爸接过来,看了眼来电显示,划开接听键,“喂,哥,有事?”
说着,我错身绕开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我妈,转身关门回了卧室,接着倚在床头,身上盖好被子。抬手将电脑桌上的手机,拿过来玩起。
听着屋外,我爸打电话的声音,“……我琢磨着挨个找六十多个人,厂子里能糊弄走一个人是一个人。说办不了了,不敢办了,管事的退休了,现在没人管这事了,也可能是推辞,给我看了大厂下的条文,让咱这帮人集体买断,说是买断,刨去养老保险,到手三四万,一个人给几万块钱回家完了,勉强够交养老保险的,他那么跟我说的,他让我找身边人,一块儿找厂子去,这哪行,人家都办了,咱没办。还有六年呢,看看情况再说吧,管事的人让我下周再去厂子。要不就多给点钱买断,要不就等着,想打发我费点劲。你说哥,明白明白,那就这样,挂了。”
听完,我情绪瞬间低沉下来。
看样子,我爸明年退休的事,是没指望了。
我爸刚撂下电话,我妈在一边洗手,淡然地询问了句,“你退休的事怎么样了?”
我爸开火继续炒菜,“前两天去单位了,慢慢找厂子谈着。”
“就得跟单位耗着,最起码单位给你钱,还能给你上保险。”
“把你撵走就是为了省钱,没别的。少给办一个就得出事。前头都给办了,后面不管了。谁经手的,这帮纺织机械厂当领导的,全都得捎监狱去,骗保啊,不光民事责任,还有刑事责任。把我们下岗的这帮人,能糊弄走一个是一个,让你归街道去,跟单位没关系了,一次性给你钱。”
“给你打电话的同事,他这是心里没底了,想拽着你,你们俩是一拨的。”
“他今儿刚去一趟,管事的头往外轰他,他傻了,就想联合一帮人找去,你第二趟第三趟再去,知道你下定决心不走,就不一样了,换别的办法了,这帮当头的,都这手段。”
“三万块钱就想打发你走了,管事的头不说给你办退休吗?”
“今年不给办了,不敢办了,我说回家先研究研究,他说您商量好了,下礼拜再来。”
“那今年你们这些人退不了休了,不敢办了,怕出事吧。”
“怕解决得了问题吗?前面怎么办的,后面这些人能干得了吗?你怕进监狱,监狱里呆着去吧,让我走行啊,这点钱少点。我要真拿钱走了,我全给他们搁监狱里去,不然这口气出不去。我们这拨还有六十多人。五十五不给我办退休,拿她给我开的证明,法院告你去,我别的不要就要生活费,让我下岗二十多年了,一点生活费不给我,我怎么活着。你找劳动局能给推出去就给你推出去,找劳动局也没用。你直接告他骗保就完了。”
“五十五退不了休了,看来只能等六十了。”
“今年实在是办不了了。我拿原来厂子里开的证明,生产性下岗,给她看。”
“有吗?你还留着呢!”
“当然得留着,那是证据,这张证明就能找厂子要着钱来。她给的那点钱,勉强够到退休的养老保险。”
“不够。”
“她给你按四零五零算,再加上两年的失业金。”
“一个月交四千,你还有六年,再说保险年年涨啊,一年涨一两千。”
“单位效益不行,我们单位早报破产的话,早落着大钱了,贪官污吏们不报,全往自己腰包掖钱。钱入了口袋,就掏不出来了,好处捞不着了,没实权了,大厂要和并小厂,头偏不和,缺德事干多了。说给我们找工作,这工作统共两千多,还得扣一半养老保险,成心琢磨你,无故旷工半个月开除你。”
“你尽快找个工作,别总依靠我,自己能够独立就行。哎……单位这点破事,我已经习惯了,本来就没指望你退休,减轻点压力,这回彻底没影了。”说着,我妈回屋把桌子拽到床边,在床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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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转眼又一个暮春。
我妈愁眉苦脸地坐在行军床上,拿着手机叹气。
我手里握着手机,抬眼看了下,“怎么了,这是?”
“……我后来没跟你说,我还是投资了沃尔克……”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我妈吞吞吐吐地说话。
前些日子,我妈还跟我念叨过这事,征求过我的意见。我当时极力劝阻,还是没劝住!
我心塞的叹了口气,“唉……我不是说让你别投嘛!”
“我一开始投了两万,一个月就回来几千,后来又加投了五万,钱都搁在那运转,想多吃点利息,结果至今还在停摆中。我也没敢跟你爸说。”
“你投了,怎么也没跟我提呢,到最后还是没劝住……这下连本带利被骗得精光……算了,不说了,说了也晚了……”我抬头凝视着我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谁给你推荐的,让你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