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故意设套引.诱他。”
周鹤淡淡道:“故意激他……这笔债我也要讨。”
语毕,数不清的冰锥直直的冲向了邬篦。
带着破空之势,穿透了纠缠的黑雾。
邬篦抬手一挡。
原本绵柔的黑雾化作坚盾拦在他身前,饶是如此他还是察觉到了吃力。
尤其更令他心惊的是他知晓周鹤没有尽全力。
哪怕他也清楚自己现如今能发挥出来的实力不过冰山一角,可周鹤又何尝不是?
“你还真是……”邬篦咬牙:“他不知晓你是个什么东西吧?若叫他知道,他可不会再手软放下自己的提线了。”
周鹤没答话,只是擦过他向邬篦掠去的冰锥越发的迅猛。
但其实是很诡异的。
冰锥撞击在黑盾上,理应形成如鼓点急促的沉闷撞击声,可实际上所有的声音都被黑雾吞没。
连同带着八卦的亮光微微闪烁的冰锥一起消失。
只有冰锥划过的风啸声残存在这个阵法里头。
邬篦透过黑雾瞧着他寡淡的眉眼,清楚自己踩到了周鹤的痛处。
按理说他这个做师父的理应宽慰他一番,可邬篦却像是抓到了什么,讥嘲道:“他那般痛恨妖邪,恨不得除尽天底下所有的邪祟,他生母亦是因为妖邪而死,更别说他外祖一家全部丧命于大妖手中。”
邬篦放声大笑:“无归,我的好徒儿,你说若是叫他知晓一直纠缠着他的我,是因你亲手放过才导致我与他难舍难分;若是叫他知晓你这位人们心中无上的道长神明是什么东西,你说他会不会恨不得将你食肉寝皮?”
周鹤瞧着他扯了扯嘴角。
邬篦看着他眼里淡淡的讥讽,深知他已激怒了周鹤,就在他等着更加迅猛的攻击袭来时,周鹤忽地停住了冰锥。
他微微偏头:“你方才说什么?”
这是彻底生气了。
邬篦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从周鹤身上找到一丝胜利的快感。
然而周鹤的下一句却是:“难舍难分?”
男人的嗓音低沉,原本醇厚温吞的声线带了点冷意,像是山巅积雪下暗藏的白花。
而下一刻,周鹤漆黑的眼眸瞬间变成了暗红。
那是比血还浓还艳的颜色,这一抹红也叫周鹤那张原本温和总是自带圣光的脸变得凌厉起来。
他不再是那个神明,而是立于王座之上,毫不留情的踩踏着尸骨的暴君。
邬篦为此感到心惊。
也为此感到不可思议和无尽的嫉妒。
他这个徒儿,总是笑着,对很多事都无所谓,所以瞧着脾气极好。
但只有他会在对上他的视线时不自觉地移开,因为现如今世上只有他一人知晓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以为他不会在意什么。
也不会为了什么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毕竟当年即便是他想要吞噬他,他都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再无别的情绪。
如今只是这么个小屁孩,就叫他能为一个措辞而要冲破封印……
邬篦在扭曲中仍旧讥笑着:“疯子。我果真没有看走眼。”
那日初见他,邬篦便在他平静的面容下窥到了点疯执与阴暗,但他的确藏得很好。
以至于在此时才展露一二。
周鹤捻着手淡淡的睨着他,明明开了点封印,却没有动手:“我说过这次会放你就会放你。”
他松开自己的指腹,轻柔的替宁绥顺了顺被风掠起而凌乱的发丝:“小朋友爱憎、恩怨分明,我得替他还了这份情。”
“还有。”
他漫不经心道:“早在你以天地为阵设下囚牢那一刻起,你便不是我师父了。而在他替我取名为周鹤时,我便不是无归了。”
邬篦看着他的淡定自若,心里的偏执又稍稍平息一点,好似又回到了原本的模样:“……你就如此随意的割舍掉了为师和你的过去吗?”
他平和了一点,又开始疯癫:“你割舍得掉吗?!你的骨子里全是他厌弃憎恶的东西!你注定——”
他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周鹤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令他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邬篦不可思议的瞧他,似乎在这一刻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什么:“你、你竟然……?”
“我很早便同你说过。”周鹤轻快的摩挲着宁绥的后颈:“如若他真的过不了那关,死在他手上好像也不错。”
所以在潭州魅的幻境里,宁绥朝他甩线时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避让。
即便在那漫天毫不掩饰的杀意里,周鹤的的确确感觉到了点钝痛。
像是没有磨过的刀在他心上来回撕拉。
他知道他其实是难过的,但他并不在意。
左右他也活了这么漫长的年岁,他的宁宁要是真的想杀他,那便让他杀好了。
只是周鹤没有想到宁绥的线会在他面前落下去。
那一瞬间周鹤看见宁绥身上所有的尖刺与锋芒都落了下去。
在寂静中冲他露出了柔软的肚皮,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昭示了他压抑的、隐晦的所有感情。
邬篦看着周鹤就知晓自己输了。
当初他听见周鹤随口同他说“那他杀了我就是了”,还以为不过是他敷衍他不想同他多聊才这般说。
可现在……
他知道周鹤真的能够做到。
邬篦张了张口,所有的不甘都化为了卑微的涩意:“……我的身体。”
周鹤扬眉,邬篦缓缓道:“你把我的身体还给我,我保证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你想同你这徒儿游山玩水也好,想让他杀了你也罢,左右与我无关。”
周鹤略微思忖一番:“他出生那日是你保下了他是吗?”
邬篦冷漠道:“不是,我只是为了给自己寻一处庇护之地。”
“在黑蛟那。”周鹤收起了阴阳八卦,一双猩红的眸子也变回了深邃的黑色:“你得凭自己的本事去拿。”
他将宁绥打横抱起:“至此你与我们的恩情两清,下次再见若是宁宁要动手,我不会拦着他。”
邬篦动了动手,到底还是没有拦周鹤直接破阵而出。
他知道在他起了贪念的那一刻,周鹤便不会再自称“我乃巫山祖师爷弟子无归”了。
他念了点旧情,没改去无归的名字,也没同世人说他做了什么。
但后来他对宁绥动了邪念,周鹤便连无归这个名字都不要了。
宁绥做了个梦。
他很清楚这是自个儿的梦。
因为他又回到了无归山。
是他第一次上无归山的情形。
父皇牵着他的手,领着他一步步走长长的青石台阶。
从无归山山脚上往上,无归山过于挺拔了,那青石台阶也过于迂回了。
若是平时,他父皇定是没这耐心,直接踩卦起巽字,借助东风一路往上。
但这次他父皇却是规规矩矩的牵着他一步步往上走,一个台阶也没有落下。
他也没有穿着龙袍,更没有带什么侍从。
宁绥在路上时便听人提起过了。
这是无归山的规矩。
要想求见无归道长,便要走过这四千多青石台阶的山道。
外界的人都说是考验,其实不然。
聪明人都知晓,这是无归道长不打算出山也不想见人,便用了个委婉的法子劝退。
至于那些又蠢又执着非要爬完这四千多的阶梯来见他的人?
无归道长当然也会被这点毅力折服。
但无归山山势陡峭,至今还真没有人爬完。
宁绥迈着自己的小短腿一步步往上。
其实他的双腿已经十分酸胀了,甚至因过度的疼痛让他隐隐有点要失去知觉。
可他的神色仍旧没有半分的波动。
即便他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父皇低头看他:“累么?”
宁绥没有半点反应。
宁靖叹了口气,想要去抱着宁绥走完剩下的一大半,可又担心这样做会导致他们的目的无法达成。
所以他只能怜爱的摸了摸宁绥的脑袋:“父皇也很累,但我们得走完,你再坚持坚持好么?”
虽然知晓宁绥不会给回应,但宁靖看着自己儿子沉默的小脸蛋,心里就难受得紧。
他的孩子本不该如此的。
然而两人没走两步,宁绥就突然顿住。
他瞧见了一点松绿色的衣摆垂在他面前,上头还有黑金色的绣线。
那点绿在他眼前随着风摆动,叫宁绥看不清楚绣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