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那高高的树枝上看他,看他的清澈透亮的眼睛,仿佛能够将她一天下来看到的满目疮痍的景象荡涤得干干净净。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宋哲仰起头问她。
她低吟了一下,告诉他:“我也不清楚。”
到底什么才算是外面的世界呢?是偌大的皇宫外面,还是青城山外面,亦或是战场上再往北不属于宋王朝土地的外面?
“为什么不清楚?”
安榭笑看他,解释道: “因为我很忙。”
无论是皇宫内还是皇宫外,哪怕坐拥最富饶的土地,人仍会为了一己贪欲,互相残杀,明里暗里发起斗争。
有斗争,就会有死人。
“阿哲以后要做个好皇帝,绝对不打战!”年幼的他信誓旦旦,读不懂她脸上不以为意的笑。
三个月后,皇帝终于下令召他回宫。他回宫的那一日,边塞的战场上宋王朝大获全胜并乘胜追击一路打到敌方的国土,将宋王朝的国土面积往北扩张了一百万平方公里。
敌国的队伍被大举歼灭,死伤殆尽。
安榭没能去送他,她需要将那些不再属于人世的亡魂引领至地府。
临行前,宋哲紧紧握住安榭的手:“你会回来吗?你一定要回来,我在皇宫里等你。”
言罢,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的手,两步三回头,随着道观外等候他的人离开。
安榭回到皇宫已经是一个月后,她先是去了皇后的寝宫,发现在几个月期间,金碧辉煌的寝宫易了主人,赵丞相将自己的二女儿送入宫中,没几日便被封为了皇后。
赵家二女比起赵家大女要来的张扬,也年轻了许多,一张小脸光滑嫩亮像个少女,明眸善睐,全身散发着娇贵之气。
宋哲现在寄她之下扶养。
才二十出头的年龄,自己还没从爹娘的照顾中独立出来,怎么有能力照顾一个要七岁大的孩子?更何况,赵家二女认为是前皇后害死了自己的姐姐,对宋哲更没什么好脸色,置一处偏屋给宋哲住着,对其不闻不问。
安榭终于在处于宫殿后的一间小厢房内找到了他,他正躺在床上,裹着一层薄薄的被子,面色苍白,全身打着寒颤。
他嘴里呢喃着冷,门外的宫女们若充耳不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看守他是一件极其不情愿的事。
怎么只是一个月的功夫,他比在青城山上还瘦了呢?安榭坐在床边,眼里露出心疼的情绪,她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却探不出他的体温。
他像是感受到她的存在,睁开眼睛,见真的是她,苍白的嘴唇咧开浅浅的笑容,一双眼睛干净透亮:“姐姐,你回来了。”他伸出手想要去够她。
安榭连忙拉过被子盖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她皱着眉头,声音轻轻的:“怎么回事?”
不问还好,一问他的眼泪从眼角滑下,委屈地道:“赵妃母的弟弟来宫里玩,赵妃母让我陪他玩,小弟弟的玉佩在过桥的时候落到后花园池塘的冰窟窿里了,赵妃母让我为弟弟找回玉佩。”
安榭的心一凛,她路过池塘时池塘的水都结成冰了,赵二女竟然让这么一个不满七岁的孩子到水池里找什么玉佩?!
她注意到他的小手,肿得成青色,有几处破了皮还有干掉的血块。
她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她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他那双手什么时候做过这样下等的事?他一个出生就含着金勺的小太子怎的沦成了他人的陪玩?
都怪自己,要是早点发现那个偷溜出来的亡魂就好了。
“姐姐,你别哭呀,没事的,阿哲不疼的,真的!”宋哲见她哭了,一下子慌了神,想从床上起来,但奈何全身都发冷没有力气。
他最终并没有找到那枚玉佩,也因此没吃晚饭。
平时晚饭都是先送到赵皇后那儿去再送给他,今天他等了半天也没等来饭,像被人忘了一样。
他明白这是对他的惩罚,虽然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安榭,安榭,你不要哭,你哭的话阿哲也会觉得难过的。”他还是从床上起来了,跪坐着,伸出手来想要擦去安榭脸上的泪水。
安榭擦去脸上的泪,拉过被子往他身上盖:“你躺下,要是病情变严重就不好了。”
那被子轻薄得她一只手就能拉起,她的心和那被子一样轻,仿佛一吹就会飘走。
宋哲见她不哭了,这才放心下来,乖乖依偎在她怀里,任由她为自己盖上被子。
安榭发现那好不容易散去的忧愁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她听见他低低地说:“姐姐,你带我走吧,阿哲在皇宫里过得不开心了。”
安榭感觉鼻子酸酸的,眼泪差点又要落下来。她也想带他离开,由她来照顾他也好,哪怕是在地府里。
可惜,人自有天命,她去找阎罗王打听,阎王淡淡地说他的命数还没那么快尽,至少还得再活个二十几年。
她没有能力更改他的命数,只好说:“阿哲忘记答应你娘什么了吗?不是说过要好好活下去。”
宋哲闷闷地答应着。
他忽然仰起头来:“为什么她都不来看我?”
安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自言自语道:“她是不是已经去‘下辈子’了?”
他总听人说下辈子、下辈子、下辈子。
“阿哲下辈子可不可以不当太子?”
安榭笑了,问道:“那你想当什么?”
“我想当经常和姐姐一起的那个穿着黑衣服的哥哥。”
这样,他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六一整天要考试,到时候也许不能更新了
明天试着可不可以码出来
明天码不出来,周日会双更的
☆、第四十二章
安榭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她感到自己的肩膀冰凉凉的,是他的泪水吗?
她抬起手放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然真的留在了她的身边,成了他下辈子想要做的人。
而她竟然一直都没有察觉,是因为和小时候的他差别太大了吗?
安榭的思绪再次回到那段时光之中。
宋哲受寒生了一场大病,安榭做了她成为白无常以来做的第一件事,同时也是师傅谢必安百般强调不能做的事——即改变人间既定的事物,用自己的行为更改人间事物的状态。
她那天夜里偷偷去空着的厢房里为宋哲搬来棉被给他盖上,第二天在宫人醒之前送回去。
在之后的日子里,她还偷偷去御膳房里给他端来几盘小点心,安慰他被汤药灌得发苦的味蕾。
谁人都不管他,赵皇后不闻不问的,让宫女看着照顾,不要照顾死了,也不许照顾好了,就连他的父皇也被赵皇后瞒到后面才来看他。
他全程由安榭照顾着,勉勉强强脸庞才红润起来,身体才好起来。
“皇后,辛苦你了。”皇帝满眼温柔地看着坐在床边的赵皇后。
赵氏皇后听闻皇帝要来的前两日,赶紧将宋哲送往他原先的住处,叫宫人提前打扫干净,并在皇帝来之前,装模作样地坐在床边给宋哲喂药。
听到皇帝夸她,她笑了笑,将那青葱玉指抚上宋哲的额头:“皇上说笑了,现在小太子是臣妾的孩子,臣妾不照顾他谁能照顾他?可惜我臣妾有早点发现,不然也不会病得这样严重。”
“皇后你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帮他照顾得很好了。皇后你可真是秀外慧中,宽宏大量啊。”皇帝说着,一只手握住赵皇后的手将她往怀里带。
“皇上,孩子还在呢~”赵皇后娇嗔地轻捶皇帝的胸口。
宋哲将脸侧向一边,闭上眼睛。
皇帝与赵皇后温存了一会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走之前还对赵氏说:“皇后,等晚上朕再来看你。”
赵皇后娇羞地垂下眼眸,理着自己的衣服:“臣妾会等皇上的。”
待皇帝走后,赵皇后收敛羞涩的表情,站起身来,贴身嬷嬷立马上前搀住她的胳膊。
赵皇后扫了一眼站在床边待命的宫人们,慢悠悠地说道:“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们,把小太子照顾得这么好,才不至于让我在皇上面前露了相?”
负责宋哲的两位宫女慌忙跪下:“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不敢什么?不敢对太子不好,怕前皇后化作鬼来纠缠你们么!”赵氏端起案上宋哲还未喝完的滚烫的汤药,直直地往跪在地上磕头的宫女的头上浇去,将碗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