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这荒唐的理由还是他自己承认的呢。
裴秋满心的笑意，被心里面烂出的酸水泡着，越泡越疼。
透过那一丝外来的光，裴秋望着这房间的摆设，愣了下才发现这是院子角落的那间仓库，前面还有片小花园，种了许多名贵花草。
真是个养伤的好地方啊。
裴秋禁不住要笑出声来，可是他连呼吸都疼，疼得眼泪又从针扎一般的眼睛里流出来。
他实在是……好不甘心啊。
……
一连一个月，裴秋都躺在床上，除了来照顾他的下人，也没人来看他。
他还穿着那件染血的棉袄，两条腿肿得老高，柳言当初为了给他治腿把他裤子剪了，后来也没人想着要给他条裤子穿，裴秋只好每天拿着床上那条薄被子盖着腿。
“……”看着来照顾他的人急匆匆的拿着条热毛巾就要给他擦身子，裴秋张了张嘴，半晌才出声道：“大哥……能帮我拿条厚点的被子来吗？”
那人乍一听他声音吓了一跳，“你会说话啊？！”
裴秋轻轻点了下头，“除了被子……能不能再帮我拿条裤子？”
反应过来裴秋在说什么，那人露出为难的表情，低声道：“你腿肿得这样厉害，不能穿。”
裴秋垂眼瞥一眼自己的腿，心知这人说的是对的，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轻轻道：“还有我这件衣服，很久没换了……有味道。”
“……”那人还是一副为难的模样，“唉，前些日子我看你冻得睡不着就想着要给你拿被子来了，结果刚到门口就被人拦下了。”
裴秋听罢沉默了几秒，“你只能带饭菜进来？”
“……算是吧，你要是想吃什么可以跟我讲，我可以给你寻点东西来，好歹是吃进肚子里也没人发现得了。”那人同裴秋说完嘀嘀咕咕的抱怨着，“整天给你吃那馒头冷粥的，这伤怎么好得了。”
裴秋抬眼看着他，良久才应了一声，轻声道：“谢谢你照顾我。”
那人听完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笑着拿毛巾给裴秋擦手臂，温柔道：“我也有个你这么大的弟弟，从小疼到大，当真是半点不如你招人喜欢。”
裴秋的手微微颤抖，有些疼，但是可以忍受。
“我也有个大哥。”裴秋感觉到对方正在帮他擦上身，闭着眼睛缓缓道，“爸妈都很疼他。”
对方的动作顿了下，又继续下去，“你要好好活着，活着才有机会遇见疼你的人。”
……好好活着？
裴秋鼻子有些酸，他现在只能躺在床上等人照顾，要是几天没人来他就得等死，他活着？他究竟活成了什么啊？
“好。”他应了一声，觉得嘴里全是苦味。
给他擦完身，那人便端着水盆出去了。
这间仓库之前的用途只是为了存放杂物，长年累月积了许多灰，窗户和门也是年久失修的模样。
风一吹，整个窗户便开始灌风。
裴秋望着床边不远处的窗，又有一点点从大宅投来的光照进屋内。
窗间透来几息寒风，裴秋够着床头的栏杆将自己往上挪了挪，他的肋骨这些日子好了些，只有不做大幅度动作就不会痛得浑身发抖，他就着栏杆的力慢慢坐起身来。
窗台离床很近，他伸出手去够，可是永远只差那么一点，够了几次身上的痛又把手唤了回来，裴秋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真是个废物。”
靠在栏杆上轻轻喘气，裴秋嘴角的笑意还挂着，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倒是冷淡得很。
像是在看死人。
……
那人第二天给他带来了一碗热的皮蛋瘦肉粥，裴秋让他把自己扶着坐起来，要自己来吃，结果那人顿了下，立马拒绝道：“你手包得跟粽子一样，不给。”
裴秋抬头看他，面无表情道：“好了。”
那人瞪他一眼，“好个屁。”
说着把人扶好，举着勺就开始喂，边喂边啰嗦道：“我早上去厨房端粥的时候把粥重新煮了下，偷偷放了好多肉进去，就是赶得及忘了放盐……”
裴秋安静的喝着粥，也不搭话，包得跟粽子一样的手拢在被子上。
“我弟昨天回来了一趟，说谢谢我这么多年给他的钱，你说这小子，换个说法都好些，非得说点俗话来感谢我，还说要接我去他那儿享福，老神在在的，真难得。”
裴秋又喝了一口粥，慢慢嚼着嘴里的肉，一双弯弯的眼微微眯起，轻声道：“他可能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昨儿问他有喜欢的人没有，也不说个明白，丢句可遇不可求就跑了。”那人拿起桌上有些凉的开水递到了裴秋嘴边，裴秋瞧了一眼，喝了，继续听他道：“现在的小孩子真是搞不懂，谈个恋爱就这么难吗？”
“三十岁算不得小孩子。”裴秋淡淡道。
那人又是吓一大跳，“咦？我弟才二十呢。”
裴秋这下表情怎么也不淡了，看了他一眼之后微微皱起眉，“你说你弟同我一样大。”
“咦？我以为你二十多一点呢。”
“……”
裴秋非常难得的露出一个“你是傻子”的表情，然后喝完最后一口粥。
“……嗯？真看不出来你三十岁啊。”那人惊叹道，将碗放到桌上，总觉得这个屋子里到处灌风，“这屋子多久了啊，怎么窗户关不上啊？”
说着他伸手去扯那窗户锁，裴秋瞧了一眼，出声道：“不要用蛮力，用巧劲拉上。”
“试了，这里都锈一块儿去了。”
裴秋转回头，看了眼四周，不远处有个透明窗的书柜。
“那个书柜里面有报纸。”
那人闻言回头看，看见了大书柜，笑道：“欸，是哦，这法子行。”
看着那人拿报纸把缝隙都塞住，裴秋有些口渴，他伸手去够那杯凉水，结果还是拿不到。
“塞好就不透风了，对了，小哥啊，我中午给你带我弟做的芙蓉糕吃啊。”那人回过身来收拾碗，裴秋坐着看他，也不说话。
等那人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扶他躺下去，裴秋摇摇头，“我待会儿自己躺下去，你去忙吧。”
“……嗯。”那人端着东西准备走，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了，突然又回过头来小声道：“我可以报警吗？”
裴秋以为他说中午要带什么来，闻言愣了一下，“……什么？”
“我总感觉你会……熬不下去。”
……
“他还不让你把人带出来？”邱斐坐在餐桌前，一手拿着面包片一手拿着抹黄油的刀，语气淡淡的。
靳九溪黑着脸，咬了一口刚刚邱斐递给他的面包片，冷冷道：“别说带了，我连见都不能见。”
邱斐将涂好的面包片放进盘子里，又从一旁拿过牛奶盒，给靳九溪的杯子倒了大半，低声问道：“硬闯呢？”
早晨刚下过雪，窗户上结了层冰花，靳九溪瞥一眼收回视线，嘟囔了两声。
“嗯？”邱斐咬了一口面包片，发出一声轻哼。
靳九溪瞪他一眼，有些沮丧道：“……他说我如果带走裴秋，就会毁了你。”
“……”邱斐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掩饰下去，开口笑道：“裴秋呢？”
“……他已经被毁了。”靳九溪低声道，仔细看可以看出他眼底的挣扎，可邱斐并不想安慰他，只是笑眯眯的给自己倒了杯牛奶。
“我会另外想办法救他的，柳言也会帮我，只是……我要确保你平安。”靳九溪说着凑近邱斐亲了一口，想了想，他伸手圈住了邱斐的脖子，用一种很郑重的语气朝他道：“邱斐啊。”
邱斐伸手摸他头发，“嗯？”
“老子这辈子算栽你手上了。”
“是吗？”
将脸埋进邱斐脖子里，靳九溪轻轻应了一声。
邱斐笑，“真好。”
……
又过了一周，裴秋的伤好了许多，也不怎么要人扶就可以坐起来。
裴秋抬着头往窗户那儿看了许久，可是天都快黑了，那人还没来。
兴许是不来了，裴秋想。
前几日下了大雪，那人怕他冻死在屋子里，从书柜里拿了很多报纸给他，虽然也没多大作用，总好过一层薄被。
夜深了裴秋还是坐着看窗户，今天的兴许是太冷了，大宅里的灯早就关了，窗台处黑漆漆的，还透着风刮进来的声音。
“……真绝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