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无遮(5)

他终于发现这个傻子是在劝诫自己,冷哼一声:“你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不让你死了?”

“你不是已经打完药了吗。我只是希望你别再做这种事了——活着,是一件美好的事——”

“对你这种人也是?”

少年认真的点点头,十分笃定道:“也是——”

今天因为说了太多,又走了太多,真的累了,身子倚在床边,眼睛开始不听话的要合上,少年还有话想说,很想努努力让这个人放弃那些杀人的念头,脑子却已经稀里糊涂的,甚至天马行空了,小声喃喃道:“如果能够看见,我也想当医生——”

“我想救人——”

“别有人死了——别有人——”

嘴里嘟囔着含混不清的胡言乱语。

然后没了声息。他转脸看去,少年睡着,微卷的头发乖顺的盖住了脸蛋,只有白皙的皮肤和淡红的唇露在外面,这个人,脆弱得不堪一击,甚至连孩童都不如,就是逃跑都看不见出口。这个药虽致命,但是过程缓慢。他把少年抱了起来,放在床上,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样的用意,突然发现,自从遇见这个人以后,他的很多行为都是无解的。

他想到了少年问的问题——你为什么杀人?看着对方在自己手中慢慢死去,那是一种凌驾一切的愉悦,这种愉悦比获得奖学金,比赢下一场比赛更激烈,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胜利。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个少年,与那些被杀的人不同,不求饶,也不求生。

是因为脑子比一般人愚蠢吗?还是说眼盲致使这人比正常人对危险更迟钝?他反复的去想,没有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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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下了车,现在他需要回到少年的房子里去抹掉自己的痕迹。外面与车里是两个温度,有一点点潮湿,又有些热,幸好夜里比白天多了一些凉风,那凉风——很像那个小傻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那个愚蠢到无药可救的人。

把手套和鞋套都戴好——

首先四下看看,他把自己趴过的墙,踩过的石头,全部清理一遍,按照自己进入这个院子到房间的每一个步骤,都一一复原了,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然后清理掉,鞋印,擦去,指印,抹掉,他碰过的任何东西都不会放过。其实,像这种偏僻的山村,巡访们是不会对这里的凶杀案感兴趣的,过来看看尸体,已经是最大的恩惠了。除非是死了十人以上的大案,他们才会屈尊多跑几趟,不过也就是走走形式。可他也许患有严重的强迫症,这症状不许他太过疏忽草率。

一直惦记他的那块沾血手帕,找了很久也没有踪影,平日,他是不会那么莽撞的,竟然把那种东西随便扔了,那时,他肯定是脑子乱了。垃圾桶里的塑料袋换了新的,应该是小傻子换的,他漫无目的的走到厨房,看到灶台上放着的两个馒头,肚子真是饿了,拿起来吃,就像那个小傻子说得一样,很好吃,有一点点的甜香,就算没有菜,也能空嘴吃下一个。

馒头的味道让他心思一动,就像在坚硬的烙铁上找到了最柔软的地方,然后轻轻的一拂,他就是不明白,那么愚蠢可欺的废物,怎么就让他——乱了阵脚。那个小傻子,就是那种让人见了心里莫名一疼,说不上来由,搞不懂原因的,就是一疼,也不剧烈,很微小,一星半点的酸涩。

正恍惚着,响起了敲门声,他悄悄走过去,站在墙边,向门外望去,小傻子的门口站着一个娇小的女孩,看年纪和自己差不多,样貌也算适中,手里抱着一个食盒,娇羞着鼓足勇气喊道:“白哥哥!你在家吗?我是小玉——”

冷哼一声,他心里不屑着——没想到这种人也会有女孩喜欢。径直打开了门,小玉见到诃偿息,吓了一跳,脸红得更是厉害,喏喏道:“你是?”

“我是你白哥哥的朋友,今天来看望他的。”他上下打量女孩,白净的脸,大大的眼睛,这样的女孩在这种穷乡僻壤也算是佳人了,在乡里村寨应是抢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搭错筋看上那个小傻子。

“白哥哥从没有提起过有朋友的事。”女孩不安的抱紧了怀里的食盒:“白哥哥呢?”向里面望了望。

“他不在家,你找他有什么事吗?”他那张欺骗性的娃娃脸起了作用,加上柔和软糯的嗓音,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奶气,马上降低了女孩的警戒心。

小玉把食盒推了过来:“我第一次做的饼干,想让他尝一尝——”

低头看着那个封面画着猫咪的食盒,又瞧了瞧少女羞红的脸蛋,目光最终停留在少女那双明亮的双眸上,他突然有了新的主意,嘴角扯了起来,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把门敞开,让开身体:“他一会回来,进来坐吧。”

看了下表,时间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走回房车,少年蜷缩在床上,还在睡。他蹲下来,瞧着少年的睡颜,从那片浓密的睫毛开始,一直到那张小巧的唇,上唇轻薄,下唇微厚,无辜的撅着,看对方没心没肺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无奈,伸手把额前的乱发拨弄开,才发现头发湿了,药开始起效,手背贴在额上,有些热度,少年抱紧了自己,打着冷战,症状是正常的反应。

他翻开少年的掌心,有些乌黑,又拿出一瓶药,注入针管里,给少年打了下去。直到对方身体不抖了,才捏了捏少年的脸蛋,等对方睁开眼,他问道:“饿了吗?”

少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他猝不及防的把饼干塞入少年的嘴里:“吃吧。”

饼干很脆,尤其是家里做的那种,不像外面买的入口即化,但是很甜很酥,少年并不知这是谁的手笔,汗湿透了衫衣,有些费力的喘着气,虚弱的问道:“你吃了吗?”

他真的很想给这个小傻子的诡异脑回路,好好开开窍:“还有心情担心我吗?”猛地发现自从他开始不理解这个人的想法之后,那种试图探究的心情越来越强烈了。

“只要你活着,就会有人担心你过得好不好,不是很正常吗?”

冷冷哼道:“是么,我可能是例外了——”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的脸,看着那如同摆设的眼,一点神采都没有,视线似乎放在了自己身上,事实上,

却不在——

也不知道谁更失望,是看不见的人,还是不被看见的人——

对于这个人来说,那个送饼干的女孩,是有多重要啊!那一点点的善意,比在冰天雪地里见到的一株花草还要珍惜吧,他可以想象到。于是,他笑了,漂亮的卧蚕都挤了出来:“这个世界有人会担心你好不好吗?”

少年郑重的点点头,万分肯定,一丝犹豫都没有:“有的!”

“谁呢?”

“就算是流浪在街边的小猫小狗,也会有人停下来给它们投喂。”

“小傻子,你愿意就这样一直被人同情的活下去吗?”

“这不是我的选择,我没有选择。”少年平静回答,缓缓坐起了身,诃偿息握住了对方的手腕,依旧冰凉,就算给这小傻子打了解药,可寒凉体质是改不掉了,总要落下病根。

摊开手,摸索着指尖的纹理,少年微微蹙眉,应该有什么东西从这个迟钝的脑袋里慢慢行走了,释然一笑:“如果可以选择,我想看看花的颜色,我想见一见早晨的太阳,我想知道每天给我送食物的女孩的——模样。”有什么从少年温柔的脸庞一闪而过,也许是花瓣上的五颜六色,也许是阳光的一缕,或是那个女孩羞赧的红色。不知道这个人心里的花是怎样的娇艳,也不知阳光是怎样的姿色,更不知那女孩在这个小傻子心中是怎么的美丽,他只看见梨涡淡淡浮现,引来少年的甜蜜一笑,是他最初的悸动,那么,一定是天下最美好的了。

把那些统统收纳而入,却听给自己一片迷茫,他站起了身:“好吧,我改变主意了——”拿出麻醉针,推入少年的血管里。

“接下来,你会做一场梦——”

迷迷糊糊间,少年听见耳边响起那个温软的声音,他自己也不知道吧,有一个动听的嗓音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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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少年做完眼+角+膜移植手术,已经是早上五点。一夜未睡,身体乏累得不行,晃了晃膀子,诃偿息缓解一下僵硬的脖子,一个小时的手术,手术并不复杂,也很简单,在器官移植方面算是不起眼的手术,可手术前的排异反应检查,需要花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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