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伊南直挠头,心想眼前这个家伙,情商到底是不是负的。
“不过,我直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就预先知道王会答应下来,从你这间已经快要关门的小作坊购入这些护身符的?”
伊南冲对方笑得很开心:“你很想知道吗?你‘请问’我一下呀?”
希律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他毫不犹豫地再次低下头,语气恭敬地问:“尊贵的阿维鲁,耶尔塔老爷与薛西斯夫人的唯一继承人,伊丝塔小姐,请问您……”
伊南立即摇手,拦住了他的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因为你是穆什钦努,而我是阿维鲁,你在我面前就要伏小做低。我的意思是,既然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一些事,你就需要态度真诚且有礼貌,然后我就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希律眨了眨眼睛,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有点困惑,但是听到最后,他眼里有一点点光,大约开始觉得伊南是一个与世人都不太一样的女人。
“至于为什么会想起来向王兜售作坊里打制的护身符——我首先想到几天前的‘恶龙吞太阳’虽然持续的时间不算长,但是这样的异象对于普通士兵来说应当打击很大,王恐怕一直在思考应当如何振作他们的士气……”
伊南说话的时候,希律一直盯着她,若有所思。伊南就猜她的这些推想应该都说中了。
“而且我的首饰作坊做出来的这些护身符式样简约,又价廉物美的……”
伊南越说,越往自己脸上贴金。希律的脸色也越来越精彩。
“但其实我怎么想根本无关紧要,就算没办法把护身符兜售给王,我也没什么损失。”
她向来是这样的性格,勇于尝试,从来不怕任何颜面甚至是名誉上的损失。
希律听了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谢谢您为我解惑。”
伊南笑眯眯地向他点头,但事实上,伊南心底正在承认:这位希律小哥,判断的其实没错。她就是想要接近汉谟拉比——当然不是想成为这位巴比伦国王后宫的一员,她是为了自己的任务。
汉谟拉比法典因此人而命名,流传后世。既然她需要了解法律诞生的全过程,自然应该接近汉谟拉比。
毕竟连“科研狂魔”丹尼尔都说过的:各种社会因素会推动她,让她向巴比伦而去。
但是她并不打算现在就去巴比伦,不想现在就接近汉谟拉比——
刚到这个社会还没多久,她就已经清醒地认识到:她在这个时代,只拥有一个“尊贵阿维鲁”的空虚头衔,她还没有力量。
有句古话说得好:“欲速则不达”,伊南按捺下了第一次相遇就“搭上”汉谟拉比顺风车的冲动,她打算先好好经营一下田庄与作坊。待她前往巴比伦的时候,不会再被人冠以“耶尔塔老爷与薛西斯夫人的唯一继承人”之名——她要成为世人口中的“来自乌鲁克的伊丝塔小姐”。
希律却好像就此相信了伊南的话,他在慷慨留下两千舍客勒的白银之后,带着士兵告辞而去,留给伊南一句真诚的临别赠言:
“伊丝塔小姐,希望您有这个运气在乌鲁克终老,巴比伦不适合您,别来。”
*
伊南心想:巴比伦适不适合我且两说,眼前两千舍客勒银却是货真价实的硬通货。
这件小小的“成功”极大地激励了作坊里工匠们的热情——有了这些钱,他们大可以买一些昂贵的材料,比如金子和昂贵的宝石,再以他们精湛的手艺和高尚的“审美”,打制让世人趋之若鹜的绝美工艺品。
伊南却直接否定了他们的计划。她列出了一张单子,要工匠们按照她的想法去采购原材料。
“砂子、海草……”
“这……”
工匠们原本担心伊丝塔小姐没有什么经营作坊的头脑和魄力,但是护身符的“大卖”让他们消除了这样的担忧。
可是现在这张采购单子,再度让工匠们大失所望:单子上全都是便宜到不能再便宜的原材料,而且跟首饰作坊没有半点关系。
伊丝塔小姐,这是想让他们改行吗?
作坊里资历最老的一个工匠当即撂挑子不干了。他把脖子上的铜环护身符取下来,递到小姐面前,说:“尊贵的小姐,您既然不认可我的手艺,那我再留在这座作坊也没有什么意思。”
他是阿维鲁,拥有自由民的身份,不是伊丝塔家的农奴,一辈子都得拴在这片土地上。
伊南挑眉,轻轻地笑了起来。
工匠们都心惊胆战:说实话,自从这位雇主家的小姐病好开始管事之后,他们都很怕她,不怕她生气发怒,只怕她笑。
毕竟她笑得那么甜美,一旦顺势提什么要求,谁能拒绝。
老工匠此刻还硬着头皮,板着脸,想要硬撑,但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听听小姐会说什么挽留的话。
只听小姐开口:“我从来没有不认可你的手艺。”
老工匠挺起胸:听听,听听……
“我只是不认可你的眼光与审美而已。”小姐笑着,说的却很尖锐。
所有的工匠听了,都被震住了。
“你知道附近的大城市里都流行什么样的首饰吗?繁复的还是简约的?现下巴比伦的夫人们最喜欢哪一种宝石?她们冬天和夏天佩戴的首饰有什么差别?……”
老工匠吧唧吧唧嘴,他一个都答不出来。
说实在的,他只是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活计与工艺他都能做到最好——但是伊南说的这些,他实在是不了解,也没有渠道去了解。
终于,有个工匠从旁说了一句公道话:“但是小姐,这毕竟是乌鲁克衰落的缘故——以前这里是商业中心,首饰的集散地。所有的珠宝商人都会聚到这里来,这里能直接主导全流域的风向。但现在情况已经大不一样了呀!”
伊南笑着说:“所以,你们就全无野心,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乌鲁克能形成一个新的产业中心,继续主导全流域的风向?”
所有人都傻愣在当地。有些人张大了嘴,半天都合不上。
却只见伊南正色:“当然了,你们会想,漂亮话人人都能说。但是我们只是一个小小的首饰作坊,我们凭什么敢这么去想?”
确实有人这么想着,他们觉得眼前的小姐,说出来的大话,比她那张娇俏的脸蛋还要漂亮。
“但是,如果你们连想都不敢想,那么,对不住,你们就注定一辈子毫无魄力,只能碌碌无为,做个平庸无奇的首饰匠人。”
资格最老的工匠顿时紫涨了脸,挥着拳头大声说:“伊丝塔小姐,我不接受这样的侮辱。”
伊南平静地拿出一块泥板,说:“我也知道您不会接受,您与作坊的契约也不允许您接受。”
她拿出的泥板,正是工匠与作坊所签订的契约:这泥板上用楔形文字写着工匠和作坊的名字,约定了契约的期限,并且用陶制的滚印①在泥板上压出了一系列复杂的印记。契约上规定,如果这契约要解除,必须得是在旧年翻过,新年到来的时候。
“您至少要在我的作坊里,待到今年的年底。”伊南老实不客气地说,“在那之前,作坊的一切事务,我说了算。您必须听我的。但是在今年年底,我会给您选择的权力,到底是走,还是留。”
“其他各位,也都是一样,听明白了吗?”伊南的眼光,从每个工匠脸上慢慢扫过。
“听明白了。”
回答的声音稀稀落落,但每个人都出声答应了,包括带头撂挑子的老工匠。
他们本能地感觉到现在的作坊和以前老爷在管的时候不大一样,以前老爷很照顾他们,尊重他们,工匠们说什么老爷都会听——但这也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作坊的不景气。工匠们都感觉他们缺少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给他们指明方向。
而现在小姐当家,虽然她看起来那么美,那么柔弱,但却让人感觉她那副纤弱的身躯下面,藏着一个超级强势的灵魂。
总之就是和以前很不一样。
“明白就好。”伊南严肃地看着他们每个人,“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知道,我们要做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我们要做的,不是仿制,而是开创。”
“好了,去想办法,把单子上的东西买回来吧!”伊南宣布,“这些东西看起来很便宜,但是,我要的货数量很多,而且我都要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