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雾回:“你来过的。我跟我爷爷以前的家,已经看不到了。”
岑矜挑眉:“那间小土房?”
“嗯。”
岑矜举目,循着他方向看去。这个地方在她记忆里是浅淡的,于光阴中悄然滑走,不足以铭刻。但当下提及,她不由翻出手机里那张旧照对比,果然痕迹全无,早被夷为田地。
岑矜百感交集,说不来是好是坏,该惋惜还是该庆幸,只道:“还好有张照片留念。”
李雾“嗯”了声,拔足向前:“我爷爷墓地就在后面那个树林。”
岑矜眺了眼黑压压的密林,枝杈乱糟糟的,如鬼手抓捞天空。
李雾面不改色往那走。岑矜则心一提,默默缩短二人间距。
途经田埂,逼近山林,脚下植被丛杂,触感还格外浮离,岑矜心也跟着起伏不定。
月隐进云后,山野昏黑,墨一样渗透天地。
岑矜打开闪光灯:远超预想的画面在眼前显现,密密匝匝的树干下是随处可见的坟堆与墓碑,有的被家人收拾妥帖,笔直站立;有的东倒西歪、残缺不全,惊悚片氛围浓郁。
岑矜暗道一句“不是吧”,心卡到嗓子眼,难以正视,下意识问:“我们为什么要晚上过来?”
李雾侧头看她:“我也不知道。你吃饭时说耽误我时间了,怕我怠慢爷爷,一定要今天来。”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李雾,”岑矜边小心避着,边催促:“你也把闪光灯打开。”
听起来刻不容缓,摆明是在怕。李雾偷扬了唇,“哦”一声,也打开手机照明。
周遭更亮了。
可视范围扩大,也更可怕了。
还不如不开。岑矜心力交瘁。
迎面横着根树枝,李雾驻足,挑高。
女人先走,等她通过,他才抬步。
岑矜倏地细声惊叫:“李雾你人呢!”
李雾被吓一跳:“……我在你后面啊。”
“不要走我后面!”她恼羞成怒贴回来。
两人手臂就此靠拢,不时磨蹭着,李雾心痒起来,脑袋也热烘烘的。
突地,岑矜脚畔一阵草木窜动,O@迅疾。
她一下弹开,惨叫“什么东西啊!”,慌不择路,急急抱住旁边人胳膊。
李雾一僵,好似被锁身,再难动弹。他手臂被死死搂着,紧密无隙,女人身体的温热从薄薄衣料渗进来,烫人神思。
他耳廓通红,喉结上下滚了滚,佯作镇定拿高手机一照,安抚:“别怕,应该是黄鼠狼。”
少年嗓音无法自抑地微颤着,好在岑矜早被吓去半条命,根本无暇在意其他。
岑矜仍提心吊胆:“会不会是蛇?”
“蛇没这么大动静。”
她背脊已湿,周身寒颤,再也不敢撒手,这种时候还不忘端架子下令:“靠着我!不准离我超过十厘米。”
李雾抿了下唇,他哪儿敢。
不到百米的狭道,草石磕绊,诡谲曲折,似走了一个纪元。
他们心跳飞快。
一个是吓的,一个是美的。
终于到达李雾爷爷的墓地,岑矜松开李雾,虚脱般喘气,终于有心情去看李雾爷爷的墓地。
她未拿手机直照,只于侧面借光。
李雾爷爷算是这片墓园中很体面的一位了,浇盖了平整水泥,碑身纵刻着隶书体的老人姓名。
“故
李明河
之墓”
左侧有小字:
“公二零一九年立”
“孙 李雾”
李雾将手机放到一旁,倾身拂去碑上尘泥,又将一些落叶捡走。
可能是祖孙俩名字都透着股宁和感,岑矜心跳微缓:“你爷爷名字也很好听。”
李雾将果盘摆好,怕突然的动作吓到她,提醒:“我要磕头了。”
岑矜以为他不愿让自己看见:“需要我背过去吗?”
“不用。”李雾收眼,屈膝跪地,安静地叩首。
少年低身伏拜,背部宽实,似遒劲无声的树根,匍匐进大地。一下,两下,三下,不徐不疾,月在这一刻浮出,霜一般漫过山林,岑矜目不转睛俯视着他,心如涤荡,唯剩偌大的撼动。这一刻,山野不再可怖。
待他起身,岑矜才回过神:“好了?”
李雾:“嗯。”
岑矜说:“我需要做些什么吗?”
“不用,”李雾拿起手机:“走吧。”
岑矜心神一动:“等会,我跟你爷爷说两句话。”“嗯?”
岑矜想了下,面朝墓碑双手合十:“您孙子现在衣食无忧,成绩也非常优秀,您尽管宽心。”李雾微微笑起来。
“走了。”岑矜拍一下他胳膊,先行。
“好。”李雾追到她身边,不敢再让她独自一人。
岑矜似乎不再那么害怕了,神态自若,还有心闲聊:“那次我在车里等你,你就一个人来的?”
李雾:“嗯。”
“你怎么不怕。”
“我经常走夜路。”
“可也不是通往坟地的路啊。”
“可能因为爷爷在吧。”
“也是……”
……
走出山林,两人关了手机灯光,又往回走。
一边是树,桂香四溢,一边是田,十里清寂。长天似酣,他们如行月宫中。
岑矜仰脸看那些密集澄黄的小花:“你们这边的桂花树,好像比宜市的高。”
李雾也跟着看:“因为没人管吧。”
“我觉得是品种不同,但都很好闻。”岑矜走过,一个起跳,试着够了下,花枝晃荡,还差点距离,她不禁叹气。
李雾驻足,扬臂折下同一枝,递给她。
岑矜不接,还没好气瞪他:“让你乱摘了?”
李雾闷道:“我以为你想要。”
“不是自己摘到的我就不想要了。”岑矜似赌气,双手揣回开衫口袋,目不斜视往前。
李雾懊恼地收回手,带着那枝桂花垂下,一声不响地走。
岑矜瞟他,笑一下,摊手,手指曲几下:“给我。”
李雾眼亮,又把桂枝交出去。
岑矜抽走,闻了下,横回他胸前,拦截他去路:“借花献佛,颁发给今天保护了姐姐的弟弟。”
李雾笑开来,乖乖接走:“谢谢。”
“这就是你的获奖感言?真够敷衍的。”
“……”
女人继续走;
少年继续跟。
只要她需要,任何时刻他都会挺身而出,甘之如饴。
第43章 第四十三次振翅(大胆落笔,姐姐永远看好你)
李雾的学籍转得很顺当,国庆当日下午,两人就打道回府。
假期短暂如弹指,三号上午,李雾离家返校,重新投身学海。
岑矜公司严格遵守法定要求放满一周,但金九银十,各行各业都抢占商机,岑矜在家也是7x24小时全天待命。
他们像宇宙之中的两道星轨,在各自的领域移行,闪闪熠熠,也时有交集。
十月中旬,Teddy退居二线,力推岑矜为某汽车品牌的G系新款越野车型提案。
这是她首次担任创意部分的主讲,需要在比稿中准确展示和描述团队的想法。
光开场白,岑矜就在家提前演练过十几遍。
周末回来的李雾成了她的主要排练对象,少年的逻辑思维能力很强,认真倾听过后,会指出她表达中主次颠倒或推进顺序紊乱的地方。
完成一轮陈述,岑矜会让李雾试着想一些针对内容的刁钻问题。
一开始李雾不能很好的领悟。
岑矜举了几个过去比稿时甲方尖锐提问的例子,他融会贯通,开始“发难”,有些质询居然也让岑矜张口结舌。
岑矜把难住自己的记录在案,与同事一起讨论,找到最好的回应技巧。
真正上阵那天,虽然准备充分,可岑矜还是紧张到难以自如。
她立在显示屏前,努力使自己笑容得体,看起来专业且平心静气。期间她重点介绍了其中一条有关山区公益类型微电影的主创意。
岑矜的提案还算成功,至少回位时,在场几位客户的面色都是温和的。
问答环节时,对方区域经理问:“片子里「让所有坎坷如履平地」的想法我看着还行,切题也有一定感染力,但我看岑小姐有提到一个地方,云丰村,国内这么多偏远山区,为什么偏要挑这里,我以前听都没听过。”
岑矜莞尔:“我实地考察过。”
区域经理眉毛微挑:“为了我们的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