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卧病在床,使者还请上座。”
使者是个爽利的糙胡大汗,穿着中原特有的束腰长服。滚圆的肚子将腰带撑的紧巴巴的,腰部位置的衣服绷出了细密的折痕。他伸手摸了摸胡须:“公主病得如此之重,本使就更应该去看看了。”
完全忽略掉司马太医口中的卧床休息,又道:“本使来就是替皇上探望一下公主,以解我圣上思女之苦,公主思乡之情。”
司马太医无法,只得退回渊王身边。
夏侯君安稍作思忖,回:“好,请使者大人随本王来。”
司马太医惊到一身冷汗,忐忑不安的跟在夏侯君安身后赶去揽星阁。
莺儿扶着带着面纱的“公主”迎出们来,“公主”配合着掩面咳了两声。
这……使者知道唐白替嫁,但不知道唐暮中途又将唐白换下的事情。以使者对唐白的了解,要比他们真正的兆安公主要瘦弱一些。而眼前的人似乎,和真正的兆安公主身量相当。他看向自己带来的副使,副使也是满脸狐疑。副使是唐家军的人,皇帝特许带来以慰唐白思亲之情的。
自家的小姐副使当然最熟悉不过,他立刻出声道:“这不是我家小……小公主。”
使者心中的疑惑得到解除,随即看向明显慌了的众人。
司马太医闭着眼,心内道:我就说,怎么能找个和王妃身量差那么多的女子来充当王妃,哪怕是找个男人来假装,也比现在这样被人一眼看穿的好。
夏侯君安也有些慌,他当时挑选备用人选时想的就是真正的兆安公主必定会比唐暮矮上一些。而他又不能和众人解释说唐暮其实是替嫁的,没想到还是被认出来了。
“渊王殿下难道不想和本使者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副使捏紧拳头,等着对方回答。
夏侯君安咬唇:“王妃于两月多前遇刺,生死不明。”
遇刺?生死不明?
使者冷笑一声:“两月前?真是巧了,我等就是因为两月前收到公主的来信,才决定来探亲的。如今殿下好好的站在这里,我们的公主却连生死都不知。若真是如此,刚才在大殿渊王为何不如实相告,而是诓骗我等公主是身染恶疾?”
“你这话什么意思?”澹台灵卉跳出来。
夏侯君安顿时头大,她不出来还好,她要出来事态反而会变严重。
“灵儿你先出去。”
“为什么要我出去啊二哥,明明你就是为了救她才会伤成这样的。他们不过是宣国派来的使臣,凭什么质问一个王爷?”
“这位就是传闻中的毓秀郡主吧,果然钟灵毓秀,蕙黠敏锐。”
澹台灵卉倔的像头牛,夏侯君安根本拉不住他。
“去吧司徒昭桦找来!”
夏侯君安无奈,作为贴身侍卫,总是连个人都看不好。
身边的下人应声奔出门。
“你一个小小的使者,居然敢这么跟本郡主说话。你当真以为本郡主听不懂你的讽刺之言吗?”
“岂敢。郡主乃先奉贤公主遗孤,奉贤公主与驸马何等英勇。郡主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风范,真乃梵璃之福。”
“你,我杀了你!”
澹台灵卉拔出腰间的匕首砍向使者,副使揽过使者一个腾挪,右臂被划出一道口子。
“灵儿,你疯了吗?”
“二哥,我都是为了你!”
“别闹了灵儿!”
使者站定身体,嗤笑:“原来这就是渊王府的待客之道。本使这就回国禀报,告辞!”
门外等候的使团成员随即跟着气冲冲的正副使二人冲出渊王府。
澹台灵卉尤自举着带血的匕首要追出去,被夏侯君安攥住手腕夺下。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闯了多大的祸!”
“二哥,我……”
“灵儿,我不想再听你说你是为了我好之类的话。你还小,有些事我可以原谅你,但是有些事我不能。我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权力。你现在就回你的灵秀宫,不要到处乱跑,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可能一辈子护着你。”
返回灵秀宫的路上澹台灵卉的脑子里始终盘桓着夏侯君安的那句:你知道他们这一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两国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司徒昭桦迎上来。
她抬头,放声大哭:“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见不得他受委屈,被人逼问。我真的没有想那么多……我没有!”
“郡主……”
皇帝将澹台灵卉禁足在灵秀宫,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梵璃派人去宣国议和的人被灰溜溜打出,连一向持重的唐将军都主战。宣帝陈猷无法,只得应战。一时间,从民众到朝廷都十分慌乱。
夏侯君安难得出现在朝堂之上,他主和。以梵璃的国力,打赢了宣国,恐怕也只能是被虎视眈眈的尚国吞并。太子主战,表面上看是为了一国的面子士可杀不可辱,实际上是为了战功。
金銮殿上乱成一团。
夏侯玉高坐于其上,不发一言。
殿内很快争做一团:
“为了所谓的面子发动一场战争根本毫无必要。”
“使者代表的是国家的面子,如何没有必要?”
“就是……我们好意前去义和,他们却将我们的人打伤,太不像话了!”
“你们别忘了,是我们的郡主先刺伤别人的使团的!”
“你这是什么话,怎么向着外人?”
“我这是帮理不帮亲!一个小丫头,整日不在□□修身养性,到处惹是生非!”
“你居然妄议郡主?”
“有何不可?凡事以大局为重……”
“……”
“……”
夏侯君安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太子则又一次请求带兵出征。皇帝深吸口气,喝到:“都住口。”
大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夏侯玉将军权下放给夏侯君安,二子俱是满脸惊诧。
“父皇!”
“父皇……”
皇帝的视线没有落到二人身上,而是望向门外。
“太子乃国之根本,不宜出战。”
“不可啊!”
“请皇上三思!”
“皇上慎重啊!”
朝堂上跪了一地的主和派,只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主战派。
太子还想说什么,皇帝大袖一挥:“退朝!”
皇帝走后,跪在地上的大臣瘫倒在地,主战派昂首挺胸的退出去。太子转身,望向立在原地的夏侯君安,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他们一前一后的跨出门,魏总管迎上走在后头的夏侯君安。
“渊王殿下,皇上有请,请随老奴移驾上书房。”
太子的脚步顿了一下,头也不回的出了皇宫。
魏总管将上书房的门轻轻推开,淡淡的暖箱裹挟着些微炭火的味道和屋外的冷空气撞击到一起,夏侯君安瞬间轻眯上眼睛。踏进门,那个轮廓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一身常服,微微低头,手上一只灰狼毫的毛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他未抬头,一指一旁准备好的桌椅让他先坐。
夏侯君安微微颔首,行了个拜父之礼。
他坐到铺上了棉垫子的高椅上,手边的方桌上放着杯刚沏好的茶。丝丝缕缕的青烟从略微倾斜的茶盖下冒出。
皇帝搁下毛笔,合上奏章。
他期望那个人对他说:“此去路途遥远,保重身体。”
然而面前人说的是:“务必得胜归来。”
夏侯君安站起身,接过象征兵权的虎符躬身退出。
等在外间的魏总管贴心的送上斗篷:“王爷注意多保重身体。”
夏侯君安牵起嘴角:“多谢魏总管。”
老太监几不可闻的叹口气,恭送他离开。
今年的风雪有些没完没了。夏侯君安走的很慢,雪花打着转儿钻到他的眼眶里。充血的眼睛攸得闭上,真的好冷。经过胡太医调理后的身体已不似从前那般孱弱,可踏出上书房的那刻起,夏侯君安还是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比以往身体很差的时候还觉得冷。
飞棱峭檐的灵秀宫下屋檐走廊上的银铃被风扬起,响起阵阵清脆的铃声。澹台灵卉刚从司徒昭桦嘴里得到夏侯君安即将南征的消息。
“我要去见皇帝舅舅!”
“郡主,我们出不去的。”
澹台灵卉瞥到司徒昭桦身侧的弯刀,一把拔出,冲到门口,用刀指着门口的禁卫。
“放本郡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