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驼背却不答话,半阖着眼睛,揣手静静站着,仿佛没听见一样。
孙治会意地从暗格里摸出一张银票递过去。
王驼背收了银子,这才清清嗓子,开口回道:“三辆囚车,六名衙役,一个班头,都带着刀。走的是西面的官道,约摸三天后经过落鹰坡。”
“左尹被抓,你好像并不关心,”孙治一双锐利的眼盯着他,“平时他与你来往不少,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是不错,”王驼背抿着的嘴向下一撇,露出个不像笑的笑容,浑浊的眸子里闪着光,“他若活着,我便继续与他做生意,他若死了,我便给他烧纸洒酒。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孙治又问了些消息后,便吩咐人送王驼背下山。他在房间来回踱着步思索了整夜,至天亮时才找了几个心腹,交代他们盯紧通往夔州的西面官道。
两日的时间,山寨靠近水源的一处空地便搭起了一个不大的屋子,用来给严恪冶铁。门边两个高大的喽啰,一个抡斧子劈柴,另一个把劈好的木柴摞成堆。
屋内,严恪蹲在火炉旁,从装了铁石块的箩筐里挑拣出一些稍好些的,用长钳送进炉中,他盯着那片青红的火光,不由得拧起眉头。左尹被押送来夔州的消息早已传递到孙治那里,寨子里看起来却仍是一派平静,孙治也再没现身来找他,如此沉得住气,不知他们的计划能否顺利进行。
有脚步声靠近,抬头看去,却是李旋在门口探头进来,朝他招呼道,“严兄弟忙着呢?”
“不忙,”严恪站起身,去搬来一张长条椅子,“二当家有事找我?”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李旋坐下,指了指那炉子,“这就能开始煅兵器了?”
“要煅出兵器来还需得准备些时日,现下只是在试炉火,我拿这些铁石块最多也只能烧出些熟铁而已。”
“唔,”李旋捋了捋胡须,凑近了低声问道,“你能制个铁笼子么?”
“铁笼子?”
“就是那种遛鸟用的笼子,但是要做的大一些,笼子底要密密的做两层,不然那小祖宗住的不舒坦。”李旋一边比划着一边道,“得用铁做,够结实,它才啃不坏。”
“……”
“是不是很难做出来?”李旋面上竟显出一点羞赧的神色来,“我之前也下山去问过两个村子里的铁匠,他们都说没做过这种玩意儿。可我实在想给那小祖宗置个好的笼子,免得哪天没人看着把它弄丢了。”
李旋那张粗犷黝黑的脸与扭捏且难为情的神色着实不搭,可他这一番话倒是十足恳切。严恪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笑道:“二当家不妨让人画张图给我,我且试试看,费些功夫总能做出来。”
“好!我这就去叫人画,严兄弟你且等一等。”李旋很是高兴,立即便出去。
没一会儿,李旋兴冲冲地拿着一张纸回来了,白纸上描画的正是他想要的那个铁笼子。李旋殷勤地在一旁给严恪打下手,待到夜里才离开。
严恪熄灭了炉火,便回到那间库房歇下。山间的夜格外安静,入耳的是时有时无的蚊虫嗡鸣声,怀里的素色锦囊透出的草木香气浅浅萦绕,让山里那些长着尖嘴的花蚊子避之不及,严恪才能一夜安眠。
天光微亮,漫山的草叶上挂着点点露水,湿沉的雾气穿涌在群峰之间,将赢山深处的寨子笼罩其中。严恪被领着朝山寨另一头走去,领着他的是那日跟在李旋身边的矮瘦长脸的喽啰胡二。
在胡二叩门叫他之前,严恪就醒了。胡二说大当家要见他,有事相商。
行至山寨纵深处,岩角上搭建着一个瞭望哨,胡二往那上面指了指,便退到一旁安静地守着。
顺着木梯进入哨塔,只见孙治背对他站在最里头,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他的那把横刀。
严恪挑眉,定下心神走上前去。
“严兄弟,”孙治转过身,将横刀递给他,“物归原主。”
严恪伸手接下,“大当家有何吩咐?”
“你很聪明,那我便不绕弯子了。”孙治语气沉重地道,“山寨有几个弟兄被抓,正在往夔州府押送途中,不日我会带人下山营救他们,需要一个功夫厉害的随我们一起。此番需下山去同官府打交道,想来多有凶险,只是我万万不忍心让那些手足弟兄受官府刑罚之苦,就算冒险也要试着将他们救回来。”孙治又叹了口气,接着道,“你若是不愿去,我也不会勉强。”
“我愿意同去,”严恪并无迟疑,“有大当家筹谋安排,必然能逢凶化吉,我自然听令行事,以报答搭救之恩。”
孙治拍着严恪的肩:“好,有严兄弟相助,便又多了一分胜算。我会做好万全准备,你届时与我们一起行动即可。”
严恪应下,而后从塔哨离开。《$TITLE》作者:$AUTHOR
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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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亮白的朝阳终于从远山探出来,柔和的光线穿过层层雾霭,如石子投入湖面,使原本寂静的山林渐渐喧闹欢腾起来。
胡二缓步走近前,屈着本就不直的脊背,低声道:“大当家,已照您的吩咐安排了一队带弓箭的兄弟盯着他,若有异动,会立即处置他。”
孙治点头,此时他的脸上全无方才的和善,只剩深沉淡漠。按他多疑的性子,向来是用人要疑,不把对方的性命捏在手里又怎能放心行事。
“大当家,”胡二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地问道,“二当家拳脚功夫也不错,与他同去岂不更安心,为何要用这个不明底细的人?”
若是下山真的只是去营救左尹他们,自然不会带严恪这个才刚上山几天的人,可孙治早就做好了营救不成便一定要将左尹杀死的打算,但李旋此人极重兄弟情义,与他同去也不妥,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带上严恪。
胡二虽是颇受信任的心腹,但个中原因孙治也并未如实相告。他只是扫了胡二一眼,平淡答道:“若我和老二都去了,那谁来镇守山寨?更何况老二那半吊子的拳脚功夫,对付起官兵恐怕不如严恪这个江湖人士。”
“大当家思虑周全,小的佩服之至。”胡二诺诺恭维,不敢再多问。
“严恪毕竟算不上自己人,要带他同去,还是得多做防范。届时你……”孙治低声对胡二如此这般地交代。
当日亥时将至,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严恪在屋里仔细地给横刀上完油,胡二便又找了过来。
“严兄弟,大当家有令,咱们这就动身下山。”胡二拿出一方黑巾递过去,“这是山寨的老规矩,你多担待。”严恪不算自己人,进出赢山山寨的路线自然是不能被他知晓的秘密。
严恪点头,用黑巾蒙住双眼,如同被带上来时一样,被他们牵引着下了山。
此时正值三月下旬,只有零散的几颗星子坠在夜空中,洒下一点聊胜于无的黯淡光亮。阵阵山风从头顶掠过,树顶枝梢的叶子随之沙沙作响,林间的虫兽却如沉睡一般没有丝毫动静,山风停止时,寂静的林间便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离开赢山进出的密道后,胡二将蒙眼的黑巾解开,严恪便见着了与他们一同下山的另外四人,着意观察一番后确定他们的功夫都很一般。这几人无一例外都带着短刀和长棍——短刀只在长棍不能解决问题时才会用到,毕竟此番是去救人,杀几个官差衙役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引来官府更频繁的剿匪。他们显然对这一带十分熟悉,一个个接连在黑暗笼罩的山林中敏捷地穿行,严恪加快步伐跟着他们前进。
行至一处山坳,最前头的那人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哨,示意后头的人停下。严恪与胡二抵达时,他们四人已各自在树杈上或是密丛间寻了个隐蔽的藏身之处。
胡二擦亮了一根火折子,蹲坐在山石边朝他招呼道:“严兄弟,往这里来。”
严恪在他旁侧蹲下,借着火折子的光观察着周围。
黯淡夜空,群山投下一幢又一幢深黑的阴影,抬眼可见其中一道格外高大的阴影,如弯刀般斜刺向天空,严恪曾暗中查探过赢山周边情况,很快辨认出这高耸的独峰是犬牙岭。此处山坳靠近犬牙岭,想来离犬牙岭山脚下那处东西两路官道的交汇口也不远。
按原本的计划,孙治从王驼背那里得到消息后,应在此时带人去往落鹰坡伏击劫囚,可现在下了赢山却不见孙治的人影,不往落鹰坡去反而到了犬牙岭附近,严恪心下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