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君(5)

作者:薇风凛凛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这天,下了朝之后,商英又到伽桂宫,旧帝窦庭桂正站在窗边,窗子开着,他的视线正好可以看到院内的那棵桂树。

他的气色比前几日明显好很多,面上神情也颇平静,丝毫不见愁苦,这副神态,完全让人无法将他和“亡国君”这仨字扯在一起。

商英走上前站到他身后,眼睛也跟着望向窗外的那棵桂树,说道:“桂树最是挑地儿,往往都不好栽植,你院里这棵倒长得很好。”

像往常一样,窦庭桂依然没有搭话。

商英也不觉尴尬,只是笑笑,隔了片刻又找到了新话茬,道:“朕听闻,凌帝少年时便胸有大志,立志要让四海清明。朕也听闻,当年你还是凌太子时,自小就有非常人的克制力,旁的皇子皆锦衣玉食四处作乐游玩时,太子却常年混在军营里,跟那些粗鲁兵士同吃同住。朕更听闻,太子窦庭桂,是难得的好相貌,惹得京城里多少女子私下春心荡漾,就连那些男儿郎,竟也有的怀了某些不寻常的肖想。”

商英叹了口气,似是有什么遗憾,幽幽道:“可惜这些,都不能让我对你更好奇。我只是想问一问,凌帝从前,当真不曾有过什么荒唐事迹吗?哪怕,只有一件。”

窦庭桂眼神晃了晃,仿佛遭了什么触动,他微微侧头,许多天的沉默后此时难得开了尊口,轻笑了一下,道:“难道在你眼中,我的人生,还不够荒唐吗?”

商英突然愣住,仿佛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回他。

心上微微失了神儿,他突然有了点冲动,想让面前的这张脸侧的更近一些,好让他清晰看到他的脸庞,他此时的神情。

于是他垂下头去,一只手自窦庭桂身后伸过去,撑住面前的窗格,这样眼前这人就离自己更近了一点。

商英说:“显然,还不够荒唐,凌帝不妨更荒唐一点,如何?”

☆、第8章·出逃

“既已至此境中,你们,又何必呢?”

“陛下,只要您安在,这希望就还活着,奴才们就定要竭尽所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伽桂宫中一处荫蔽的角落里,严根跪在地上,头深深埋下,他面前是目含怜悯看着他的凌云帝--窦庭桂。

自那日严根顺利进入伽桂宫,此后隔三岔五,他便会出现在这里,每次总是悄悄的,除了门外守着的小林子,并无他人知晓。

今日他来得不巧,正赶着商英过来,于是他临时躲在床帏后边,将商英和窦庭桂的对话尽听于耳中。

待商英走后,他从床帏后边走出,步履蹒跚,尽显悲恸。

他跪在地上,从怀中捧出一封书信,信是文太师亲自落笔,上面谋划着要将凌云帝从四季宫中救出,并劝凌云帝务要保证龙体,以待日后光复大业。

读罢信后,窦庭桂垂下手臂,信纸就捏在他两指之间,轻飘飘的,仿佛随时就会飘落在地。

他说,又何必呢?

是呀,又何必呢。

但有些使命总要去做,似乎不到赌上性命的最后一刻,人就会觉得自己缺了那一根脊梁。

大凌国灭后的那个腊月,天气格外的冷,冷到了人的骨髓里。

四季宫内,来往的贵人们各个穿着裘皮、戴着皮帽,脚上是塞外制式的翘头胡靴。他们穿梭在各个雕梁画栋的精美宫苑中,行步迅疾如风,却从不驻足抬头望一望,望望那能工巧匠描画的富贵,和彩绘雕梁中蕴含的无与伦比的美。

宫人们见到贵人行来,都要低头垂首,无人处又总能看到三五一堆瑟缩成一处。

风刀割人,是从未有过的凛冽,像是从塞外一路追逐而来。

商英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进过伽桂宫,年根已至,政事上格外繁忙,四处的州郡加派了官员,各地的关塞调配了兵士,该安抚的安抚,该镇压的镇压,可谓恩威并行。

眼见着离过年不过三五日。

刮了几日的风终于停了,这日却又下起了雪,不足半日,已一尺深厚。

入夜之后,除了宫内的巡逻兵士,各宫的人都已早早回到自己院内,四季宫内只剩下一片白皑皑的雪,寂静无声。

时辰将到子时,严根从外面推门而入,衣帽上覆着一层雪片,脸冻得发红。

他进来径直走到窦庭桂身前跪下,说道:“陛下,事已俱备,可以行矣。”

窦庭桂衣着单薄站在床前,面色平静似水,他淡淡地问:“值得吗?”

严根头触地,答道:“奴才自幼时入宫,从庭前扫洒到奉茶,再到后来凌霄帝御前侍候。奴才不问值不值得,亦不懂大事,更不敢论主上功过,只知道陛下是大凌的陛下,奴才是大凌的奴才,有奴才一日,就该死忠于陛下!死忠于大凌!”

窦庭桂仰头无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无奈,更不知是笑他人的痴还是笑自己。

也罢。

他像是认命了,总归,命运从未站到自己这边,不如就随他去吧。

伽桂宫内有几座很高的烛台,是桂花样式的,每到晚上若将烛台全部点亮,会照得宫里一片明亮。

只是这宫殿里许久都没明亮过了。

严根亲自动手,将一根烛台旋转挪动,底座之下露出一片空洞,空洞另一边从前是放置书籍的文竹殿,供皇子读书所用,但是后来荒废了。

文太师曾经在那里为诸皇子授业,所以他自是知道这条密道。

此时文竹殿里等着的都是从前的旧宫人,有在各宫贴身伺候主子的,也有做浣洗、修园这种粗笨活计的,他们都盼着有朝一日大凌复辟,纵使再无这么一日,也希望凭一己之力保旧主平安。

可惜,若大凌从前上下官员、武将们都有此觉悟,国家又怎会被强虏占去。

文竹殿近靠东门,此时的东门守卫已经被制住,有诸臣安排的忠心侍卫代守,只要出了东门,外面自有接应。

一路顺遂,很快,窦庭桂就在这些人的护拥下出了宫门。

子夜过后便将是黎明,也许新的开始已经到来。

为了降低目标,城中接应的只有文太师,其他旧臣子们自守在家中等待消息,只待明日城门开后凌云帝顺利出城,臣子们的使命便将完成,等待他们的是什么,谁都没有去想过,但是又都心中清明。

旧日君臣相见后,文太师止不住老泪纵横,这位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弟子,此时此刻此际,就像戳在他心间的一根尖刺--身为人臣,悔不该在当年为了个人得失,在几年前的夺嫡之变中偏要明哲保身,守什么中庸之道,让太子当时失掉了先机,将国家大义置于不顾,以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可是岁月不能回头啊,万千的河流终归流到了大海里,瓦砾尘埃也再回不到最初的乐土。

☆、第9章·厌弃

农历腊月二十七日晚,商英带着几十风信族勇士,于京城内的七英巷截住了凌云帝及身边护卫、随侍四十三人,并文太师及其府内兵士若干。

随即又于当晚迅速调兵于其余三十八位大凌旧臣府中看守,诸臣家眷无一人走脱。

文太师私自联通旧帝意欲出逃,被商英重兵软禁于家中,等候发落。

旧帝窦庭桂又被再次带回伽桂宫中。

那晚商英的眼神阴鸷的可怕,就像塞外林海里狩猎的野狼。

长夜难捱,终究还是又到了天明,宫苑的重檐翘角白雪堆积,透着那一角向外望去,天色格外的蓝,蓝得透彻深幽。

商英在午时来到伽桂宫,脚步踏在深积的雪地上,稳健而有力。这样的雪在塞外乃是常事,灾年凶岁之时,那雪甚至会没过厚重毡帐的圆顶。

“这次差事做的不错,去领赏吧。”商英吩咐道。

小林子喜笑颜开,听命屁颠颠走了。

商英推开伽桂宫大门,咯吱一声,厚重的雪被推出了一道深深的门辙印。

他负手走进殿中,同往常一样,窦庭桂仍旧立在窗边。

“半宿没睡,凌帝无一点困倦吗?”

商英掩上门走上前。

窦庭桂微微一笑,道:“你不是也并无困倦?这许久来谋划着、等待着,为的不就是这一刻?”

商英笑得坦荡,“凌帝好玲珑的心窍,既然看破,如何不说破呢?”

窦庭桂回身淡淡地答道:“不过就是一出戏罢了,陪你演演又能如何。”

“凌帝这样通透”,商英一顿,道:“反倒叫我有些难为情,那接下来的事情······”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