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君(3)

作者:薇风凛凛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似是有一声轻叹在沉闷的空气中漾开,待仔细一寻,却又无踪无迹,似有若无。

窦庭桂语调仍是那么缓缓的,不疾不徐,“既是来讨债,讨完,便回吧,何必又让无辜惨死,生灵涂炭。”

纵使是这样说着话,他的后背依然挺直的如一棵老松,纹丝不动。

商英冷笑:“你倒是心系天下,又能怎样?我听说当年窦庭槐为了争位,可是使出了不少的好手段,全无半点仁君之心。倒累得你,大凌当年被废黜的太子,纵有满腹治世之才,有朝一日还要为他收拾这一副烂摊子,没享过盛世清平,却要巴巴地,替他来做这亡国之君。”

“唔”,一声闷咳伴随着空气中漫出的一丝血腥味,窦庭桂双手紧紧地扣着桌子,后背依然崩得紧紧的,硬生生将那口从心头呛涌出的血水咽了回去。

自商英进入这殿中之后,窦庭桂就是以这样背对的姿势,从始至终没有回过身来。

见他突然那般情形,商英眉头微皱,两步上前,手扣住他双臂,将他面庞连同肩膀一起掰转过来,眼睛看向他面容的瞬间,遽然松手后退。

窦庭桂微微笑,嘴角尚挂着一丝血迹,说道:“怎么,是被我这副亡国之君的可怖容貌吓到了吗?”

商英静静地看了他一瞬,再一言不发,转身而去。

这大凌朝的四季宫地阔而奢华,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精心雕琢,布局处处幽回巧妙,同关外一眼望去辽旷无边的广阔天地自是不同。

商英自假山掩映的回廊中走出好久,遽热停步,随即抬手握住一块耸立而出的山石,自言自语道:“我难道错了吗?”

他回想着方才窦庭桂的声音,又想着他转过头的样子,那样瘦骨嶙峋、不人不鬼的样子,又怎么可能是那人呢?

原来,他从头到尾都想岔了。

随后他又笑了,想着自己居然把一个错推的结果自顾自相信了那么久,当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当年不过是一面之缘,那人那套分明是露水的说辞,自己又何至于挂在心上那么久。

商英松开手掌,又轻轻拍了拍那块耸出的山石,释然一笑,嘴上说着:“这样也好”,在已然黑透了的夜色中渐渐远去。

☆、第4章·气节

自古的文人,身上有两样东西不可弃,一是可散到二里地外的酸腐之气,二是为之纵使抛却性命都不可丢弃的气节二字。

天下的文人皆如此,而又尤以大凌朝的文人为甚!

早在两军交战的数月,大凌朝大大小小的武将,除了已经战死的,基本上都投了个干净,剩下一干手提不起长刀、脚跨不上战马的文臣,此时面对着国破家亡、外敌入侵,只能把唇舌化成枪剑,文袍之下两股战战,嘴上却偏要逞勇学那些个泼妇骂街。

“尔等蛮狗,趁着我朝国丧,行狼子之行径,胜之不武!我泱泱大国,遭了尔等鼠辈之难,有朝一日定要将尔等灭族毁家,不复再生于这天地之间!”

商英嗤笑:“怎么?这天地间你们大凌人活得,我们风信部的百姓就活不得了?毁家灭族就不必了,你们大凌的女人身段柔软,肤白如脂,我部族的狼子们爱之不及,自此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何必自我戕害。”

凌朝原礼部尚书李孜一口气倒不上来,差点撅过去。

老太师文松一摆手,制止了李孜,声音不卑不亢,慢条斯理地说道:“成王败寇无甚好说,愿杀愿剐随尔等发落便是,我大凌朝子民向来可杀不可辱,生也没什么可恋,死更无甚么可怕。”

商英作出谦恭姿态,半俯身向下问:“文太师何出此言?我杀您何为呢?这偌大的江山,总要有人辅佐,您满腹圣贤经纶,要治理这么大的国家,使山河通顺、百姓安居,总免不了要时时向您讨教。”

文松从嗓子里闷哼一声,说道:“忠臣不事二君,当下风水轮转,江山易主,我等免不了追随吾皇而去。纵使你不杀,吾等也是无颜面再存活于世。只是哭我大凌百姓,饱经战争之苦久已,却终不免要受这灭国颠沛之苦。”

“文太师此言差矣,百姓是天下的百姓,无论这天下姓了谁家的姓,百姓都是要安居乐业的,心中若无这种觉悟,那这天下要来何用。”

商英说着从帝座上站起身来,信步走到座椅扶手之侧,手扶着椅背上的金雕龙,说:“那年正赶上灾年凶岁,我辗转流落他乡,曾亲眼瞧见有难民易子而食、析骸而爨,那样的困顿使人都不像了人。可偏偏湖面上画舫游船、歌舞升平,客人们掰着碎肉竞相投喂船上的一只哈巴狗,只因那狗主人是位高权重的贵人。我心中颇有感触,难道百姓的命可以轻贱到真的不如一条狗吗?”

文松面色微怔,侧过头去不置可否。

商英也不再追问,手从金雕龙上抬起掸了掸衣袖,轻描淡写道:“至于您说忠臣不事二君,我倒有些不认同,江山不言,川河自留,百姓繁衍生息,四季轮转,万物生灭,这些都是天作的规律,更改不了。圣人处无为之治,行不言之教,轻财宝、重德行,不枉杀生灵,天下方能大治。我不敢自比圣人,却也知道这把椅子的金贵之处,可不该是上头的金玉宝石,而是坐在这把椅子之上的人心。天下易主易得也不只是一个名姓,而是百姓的民心所向。这天下亘古不变,又何来的二君?能统治天下的君主,从来便只是一人罢了。又谈何易主?”

文松不屑道:“向来听闻风信部头领善战,却不想还擅长诡辩。吾皇凌云帝少时便有大志,安四方贤士,庇百姓危檐,帝王之德仪俱备,不过是命数作祟,才让尔等乘隙。”

商英闻言突然发笑,道:“凌云帝之姿自是不凡,可又能怎样呢?还不是以堂堂太子之身,遭了兄长暗算和父亲忌惮。那凌霄帝以不齿的手段上位,是如何宠信宵小奸邪之辈,戕害贤良的,诸位大凌的忠臣们,该是比我更清楚吧。这大凌的气数,是被你们大凌两代之主亲手弃毁的,而我不过是应运而起,顺应天命罢了。”

说罢也不去看下面诸人脸色,抬手示意了下,便有四位身着银白铠甲的武士自侧殿中抬出一架坐辇,径自放置到帝座左边靠后的位置。

底下大凌诸臣皆愣住,那个位置,曾经是大凌顺皇帝少时登基,太后垂帘的地方。自那之后几代帝王,那个位置再未有人安置过。

铠甲武士放下坐辇,又将上方垂挂下来的纱帘揭起,露出里面的人真容来,底下之人尽皆倒抽一口冷气。

☆、第5章·旧帝

那上头坐的不是旁人,正是凌云帝--窦庭桂。

那曾经的大凌太子窦庭桂,是何等样貌的人,龙章凤姿,惊为天人。

可现如今······

底下所立大凌旧臣统共三十九人,尽皆伏倒在地,高呼:“吾皇!”

有人老泪阑珊,有人声带哽咽。三十九颗头颅重重叩在地上的声响,那是亡国的悲恸之音。

坐辇之上那人身姿岿然,甚至连面容上的神情都未动分毫,就像一个断了魂魄生气的人。

他的一袭素衣披挂在身上的样子像极了一块白布笼裹着的木头雕塑,处处是刻刀生生刮过的痕迹,面颊瘦削露骨,那双眼睛无波无澜,仿佛化成了了八月的烈阳都无法照进去的两潭死水。

商英走到窦庭桂的坐辇前站定,右手放在左胸微微躬身行礼,道:“大凌皇帝陛下身体可安好?”

窦庭桂只是静静坐着,不应不答,仿若无视。

商英也不在意,微微笑了一下,直起身转身面对下面诸臣,自顾自继续说道:“我少年时便曾孤身游历,遍览大凌山川风貌,心中仰慕甚矣,总盼着日后有机缘可长久居于此繁华安乐之地。食有黍粟,衣有锦绣,笔墨书籍可遣怀,富贵美酒可排忧,岂不快哉!”

他话至此处一顿,突然面似有遗憾状,喟叹道:“只可惜,这天下许多美好的表象下,藏的又是什么呢?你们大凌就像一棵大树,树干早被虫蚁蛀空,表面的枝繁叶茂不过是一片虚假的繁荣。想我风信部族,久居塞外,餐烈风饮霜露,跟野兽抢食,暴烈中求生。难道我们的百姓就合该比你们大凌的子民更轻贱吗?这样好的锦绣河山,你们大凌皇帝既然无能,我不介意代而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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