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想想您的处境!想想东宫……”
想想您的属臣们啊……
李裴的目光毫无温度地落在那位属官身上,“孤不用想。”
不用想,他的答案早已在圣人要构陷质子府的那晚便有了,储位与福南音,他选后者。
看到太子的选择后,宋将军在一旁竟然长舒了口气。他是圣人的心腹,本不该对此事抱有任何的倾向;可说来荒唐,这近两个月来,他对太子一次次夜探质子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习惯了,竟隐隐对他们二人生出一丝奇怪的心思来。
听到国师与柯侍郎合计陷害太子而愤怒失望,现在又希望太子为了国师而“顶风作案”……
宋将军为自己的想法心惊,对圣人感到几分内疚。可对上太子那双带着询问的桃花眼时,他又下意识将方才隐去的话说了出来。
“国师不知几时发的热,如今烧得意识不
清,臣已经派人去叫了大夫,不知道是否需要请太医署的人也去看看,毕竟……”
“什么!”
李裴本有些心焦,可当他从宋将军的话中捕捉到几个极为关键的字眼时,整个人忽然一震;他眼中立刻迸出的危险之色叫宋将军心中一惊,又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怔愣在原地。
“你叫了大夫?”
李裴声音中带了几分颤抖,明明冷静了下来,却仍带了几分慌张。
“是……”
“真是疯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东宫的内侍吩咐,“去太医署将刘医工待到质子府,立刻去,若是耽搁了分毫,孤会杀了你。”
明明是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口吻,可四下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不由感到遍体生寒,仿佛此时当真有一把寒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此时太子眼中的杀气半分都不曾遮掩,那个内侍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却因为李裴一句“立刻去”,他哆嗦着应了一声后撒腿便往外跑去。
宋将军此时也从太子的反应中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自作主张。虽然不知道国师身上究竟有什么猫腻,可他看着太子此时的眼神,丝毫不怀疑若是那位大夫当真诊出点什么来,一定无法活着走出质子府。
出神间,李裴身影早已不见,宋将军赶忙跟了上去。从东宫的隐秘之处绕出去,两人脚下都带着轻功,一时竟不输快马,疾步奔走在清冷无人的朱雀街上。
宋将军心中生愧,便将今夜质子府古怪之事对身旁的太子说了几句。
“府中不太平,臣带殿下过去有把握不被朝臣的眼线发觉。”
雨后的下半夜空气中带着些独特的味道,湿冷的寒风一吹,李裴也清醒了不少。原本已经对福南音怀孕之事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宋将军的话又叫他心中忽然生了几分猜想和警惕出来。
他面上没有显,可脚下的步子不觉慢了几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宋将军一向只听命于圣人,为圣人办事。
李裴皱眉,“你这么做,是圣人的意思?”
宋将军一愣,想到自己那奇怪的心思,又想起圣人对太子私下里过分容忍的态度,心中有些复杂。模棱两可道:“算是吧。”
……
金吾卫半夜找大夫此事本就不靠谱,更何况宋将军当时下的命令还是“抓”。
几人带着刀一副凶神恶煞模样,可惜这支平日里在城中巡夜保护长安的禁军风评实在太好,饶是他们在门外威胁恐吓的话说了一堆,几家医馆的大夫都通通不理,大门紧闭,显然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
最后还是有个金吾卫花了三十两银子才“请”到了位大夫出来,却离着出府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了。
质子府附近一向冷清,尤其是是这个时辰,从未像此时一般热闹过。
等到金吾卫带着那位医馆的大夫回去的时候,正巧与赶来的李裴和宋将军撞了个对脸。
那位长史显然是有些惧怕宋将军的,担心后者因为他带人回来晚了而责骂其办事不利,还未回神给太子行礼,下意识便抬起手来用力将那位大夫推进府门里,这才谄媚地对宋将军道:
“您回来得真快……哦,大夫已经给国师带回来了,还花了三十两银子。”
宋将军:“……”
他抬头想看看太子此时的面色,可惜李裴心中担心福南音,没有耐心在外面耽搁半分,紧抿着嘴半句话没说便走了进去。
“将那大夫送回去吧,国师用不上他了。”宋将军望着太子很快便不见的背影,忽然松了口气。
“啊?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从腰间摸出三十两银子朝着那
一脸狐疑的长史丢过去,“运气真好。救了人一条命,今夜少了个冤死鬼。”
原本还担心自己被责骂的长史握着银子:“?”
……
福南音的屋子门窗紧闭,有些闷,但十分暖和。
可就是这般,榻上的人仍是下意识缩着身子,两手拽紧了身上的棉被。
李裴原本极快的步子忽然放缓,在迎着屋中微光看清福南音面色的时候,他心中不由一揪。
分明只是四日未见,分明那日他从这道屋门出去的时候福南音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如今怎么就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李裴朝着榻边走去,伸出手,轻轻覆在福南音的额头上。
他刚从外面进来,手上还带了几分凉意。
福南音原本紧皱的眉心忽然一松,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睫毛也动了动,像是就要睁眼的模样。
李裴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榻上的人醒来,反倒是在下一刻忽然听到了一声低吟,模模糊糊,可李裴却听清了。
“裴天人……”
李裴一愣,听着这三个字,他原本眼中的冷然倏地散尽,化作了一片缅怀和温柔。
“裴……裴天人……”
福南音又唤了一声,像是在做一个不安的梦,这一声比刚才更带了几分慌张和急促。
“我在,阿音。”
李裴忽然感到一阵心疼。他坐在榻上,隔着被子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在怀中,轻轻拍打着福南音的后背,想要安抚住他梦中那不安稳的情绪。
福南音果然平静了下来,半晌,他有些低哑的声音再次传来,却是带了几分欢喜和满足。
“你终于……回来了……”
明知道以李裴的处境,就该远离质子府,不跟他有任何的牵扯;也知道近来流言漫天,李裴定然有数不清的事要做;更知道中原皇帝为了保住李裴的储君之位,必定会将他困在东宫……
可白日清醒时所有的理智和坚强在这一刻通通卸下后,福南音仍是想要他在自己身边。没有什么太子国师,更不沾染半分的国仇家恨,只有裴天人与福南音,向从前那般简简单单地生活。
李裴何尝又听不出来?
那日进宫赴宴的时候,他答应了福南音,快去快回。
终究是食言了。
“殿下,刘医工到了。”
外面金吾卫将屋门给刘医工打开,那位年过六旬的老太医被东宫的侍从火急火燎带出来,整个人还是懵的。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又再次来到了质子府,这才终于清醒了几分,将手上的医箱往地上一搁,
“可是国师府中胎儿出了什么问题?”
彼时李裴仍旧抱着福南音,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忽然就一紧,似乎是刚刚反应过来什么,坐起身喃喃道:“胎儿?”
他太过忧心福南音的身体,竟忘了如今还有这样一层顾虑——阿音烧成这样,孩子可会有什么影响?
刘医工让太子的反应弄得有些狐疑,“不是?那殿下半夜叫臣来干什……”
他边走边说,走近了,也就察觉到了福南音的异常,话音一顿。
如此热的屋中福南音仍旧紧裹着两层棉被,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浸湿了,面上甚至还带了些病态的红。
他伸手一摸,滚烫的。
“发热了。”刘医工坐在榻边的矮凳上,又给福南音摸了摸脉象,眉头忽然便皱了起来,“风寒引起的发热,原本不严重……”
刘医工话音一顿,还未等李裴松一口气,又道,“可惜烧了太久,病人还饮了酒。好在孩子命大,没什么事……”
他看了李裴一眼,“臣可以开一剂猛药,让国师的烧降下去,可难免便会伤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