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儿了?”周春红从厨房伸出半个身子,见儿子没有回答,立刻又说,“我给你热牛奶呢,马上就好。”
朱朝阳眼神有些游移,一绺头发湿了又干贴在额前,好像刚刚跑完马拉松,“妈,我今天不喝牛奶了。”他闷闷地说道,然后便自顾自上了二楼。
周春红哦了一声,依旧把牛奶热好,自己端到客厅茶几坐下,一边喝一边看电视剧,声音调的很小,能听见儿子在卧室里走来走去的声音。
牛奶热好了就要喝掉,不然浪费,她想,浪费是造业,好日子不好生过也是造业。
朱朝阳把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然后走进浴室。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当时他就在西餐厅对面,小敏打电话的时候他通过落地窗清清楚楚看见那姓杨的小子眼里的光,那种贼溜溜的不加掩饰的光。
为什么总有人跟他抢!世上只有一个小敏!
——你不是要跟我抢爸爸吗?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闷热难耐的夏天,小女孩尖利的叫声刺破了空气,是我跟你抢还是你跟我抢!他咬紧牙关,把水开到最大,左臂的伤口刚刚愈合,被热水冲烫得又痒又痛说不出的舒服,这一刀还是为小敏挡的,他能做到么?他想冲到杨锐面前拎着他的领子问他,你能么?你敢么?
什么东西,他闭上眼睛,让水流尽情冲刷着滚烫的脸颊。
老丁那天以后觉出不对,私下提点杨锐不要把过去的事翻出来了,当时这件案子拍板的主办人已经调到省高院,言外之意你惹出一地鸡毛拍拍屁股走了,留下烂摊子还要我们收拾,杨锐点头称是,然后乖乖给他当了半天差,吃完中午饭便请假去接叶驰敏。
他提前五分钟等在楼下,很快,叶驰敏穿着一件红的耀眼的羊绒大衣出现在视野里,她背着一个大大的巴宝莉格纹帆布袋,像个电影明星。
她今天心情不错,化了淡妆,身上还喷了香水,杨锐拿出一瓶元气森林递给她,她笑着接了,让他顺路去一家精品店取送给老师的礼物,再接两个女同学。杨锐大为失望,他原本打算从这里到度假村一个半小时二人世界的,不过转念一想,这就是变相承认了自己的男朋友地位,岂不更好,便乐颠颠任她驱驰。
一路上三个女孩在后面叽叽喳喳,他在前面竖着耳朵听,终于听见其中一个小声问小叶前面那位帅哥是谁,小叶回答她说是爸爸同事,让他有些不爽。
度假村位于六峰山西坡山坳,潮湿冷冽的海风被隔在山的那一边,所以温度比市区还要高个一两度,停车场已经停了七八两车,其中一辆黑色大奔最为显眼。
同学们和高中时比都变了个样子,大家互相介绍,杨锐天生自来熟,且人到了这个年龄,一只脚尚在象牙塔,半边身子已泡在社会浸淫,背景人脉这些更实际,所以很快他就和其他同学打成一片。
而朱朝阳一直和班长和学委等几个优秀学生一起陪着班主任聊天,晚饭时候才看见他,白衬衣休闲裤,乖巧好学生模样。
叶驰敏里面穿的也是一件白色长衬衣,只是前襟沾了一粒西瓜子,强迫症患者杨锐难受了半天,终于找到机会来到她那一桌,却发现衣服上是一个刺绣的黑色小logo,顿时手尴尬地留在半空。
“你也看错了!”刚才同车的女孩子哈哈大笑,笑他警察也会眼花。大家都笑,说什么世界名牌就是故意的,恶趣味,叶驰敏也不恼,笑眯眯地同她们打趣,杨锐斜眼看向另一桌的朱朝阳,他坐在班主任旁边,始终没有向这边看一眼。
或许真的结束了吧,杨锐看着朱朝阳和旁边女生聊得热火朝天,觉得这人本性就该如此,和他父亲朱永平一样好色薄情。
酒足饭饱后服务员打开麻将室,朱朝阳陪班主任一桌,其他几个人一桌,叶驰敏已经拉着同来的女生回房间了,杨锐跟着几个男生去洗浴足疗,一套下来昏昏欲睡,出来风一吹清醒了些,便想看看朱朝阳在干嘛,顺着洗牌声音走到麻将室,果然,朱朝阳不在座位上,换了另一个女生。
“他就在宁市呆半年,半年以后就走了,犯不上同他计较。”叶驰敏拉着朱朝阳的胳膊耐心劝慰,“何况,咱们本来也没打算公开是不是。”
朱朝阳捋了一把额前头发,表情烦躁不安,他看着叶驰敏欲言又止,昨晚上他想了很久,一个是父亲相中的优秀男孩,工作体面家世清白;一个除了丰厚家底以外也没什么长处,学习好又能怎样?......她会怎么选择。
“朝阳,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叶驰敏歪着头,“我今天穿这件衣服好看么?”
朱朝阳摸着她前襟上的绣花,普普通通的白衬衣绣了个LOGO就身价倍增,若是能在她身上也纹这么一个就好了,让她生生世世都是他的人,谁也别想觊觎。
“朝阳,你倒是说句话啊,”叶驰敏见他目光从冷冽变得柔和,便拉着他的胳膊撒娇,“别生气了,等明儿开学就好了。”
想到开学,朱朝阳的心又软化开来,开学后就可以像以前一样每个周末在出租房里厮守,不管黑天白夜,他另一只手抚摸着心上人白皙娇美的脸蛋,然后托起下巴深深吻了下去,分开时紧绷的脸终于露出了笑意。
叶驰敏见他笑了,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两人在花房里找了条长椅坐下,说起同学们都有很大变化,班主任还是老样子,又提到朱朝阳旁边坐着的前班长和学习委员,“你老是跟她们两个说话,我都吃醋了。”
朱朝阳心想我都吃了好几天了,也该轮到你尝尝滋味,不过她吃醋的时候格外有趣,就像一开始对尤晶晶,明明心里七上八下脸上却还绷着,只有眼神偶尔会透出一丝无助,也就是那一丝无助,软化了他原本铁石一样的心肠。
他想问小敏,你愿不愿意跟我过一辈子,就这样咱们两个,......你若是不喜欢我连我妈都不带,你想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一辈子,我天天守着你......
“你怎么了?”叶驰敏见他目光发直,以为他困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半夜了,咱们回去睡吧。”
“咱们?”朱朝阳只听见了这两个字,嘴角立刻勾起坏笑,“你去我那?还是我去你那?”说着手就开始不老实。
叶驰敏红着脸拍了他一下,“别胡说了,到处都是眼睛。”她抬手时袖子下滑,露出一只亮闪闪的钻石手镯,很是吸引眼球,也是刚刚他为她套上的。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以后别买了。”她依偎在他怀里,低声细语。
他喜欢送她礼物,从衣服首饰鞋子包包到化妆品,只要他看着好的,不管多贵都要买下来,可他自己总是打扮得很朴素,她每每不安,说了几次,他依旧乐此不疲。
总不能心安理得地吃他的喝他的,以后还不一定怎么样呢,叶驰敏见过别人戴这款镯子,可她们的都只有几颗钻,这个是满钻,价格至少要在后面加个零,这么贵都能买套房子了。
想到房子,她心里又升起一个念头,将来他会在北京买房么?他会在哪里安家?
“不喜欢么?”朱朝阳见她神色黯然,不知她此刻心中百转千回,只以为是杨锐在这里,他们不得机会大大方方诉说情思,刚要安慰,忽然听到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
叶驰敏也听到了,条件反射地从他怀里脱出来,两人目光对视心意相通,都猜到了来人会是哪个。
杨锐走进花房,只觉得无数奇花异草搅着各种香气扑面而来,乱花迷眼之际他看到一双套着毛茸茸白色暖鞋的小脚,快走几步,看见一丛丽格海棠花旁边,叶驰敏披了一件绣花袍子站在那里打电话。
方才他听见的男子声音原来是叶军。
叶驰敏看见他走过来,和父亲说了晚安,挂断电话,笑着问他怎么不去打牌。
“我打得不好,”杨锐也笑,“光是输钱也就罢了,我看他们比我打得还差,几圈下来都要睡着了。”
“真没看出来,”叶驰敏收起电话,是要回房间的意思,杨锐却没动,花房里热,他的袖子挽到一半,露出新鲜的擦伤,叶驰敏的目光在那上面打了个转,眼神里有复杂情感停留片刻,又若无其事移开。
“你怎不问我怎么伤的。”杨锐索性直白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