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要就寝了?”秋月为她净面,一边请轻声问道:“葡/萄架下摆好了桌子,桃花酿瓜果点心也都是小姐爱吃的哩。”
“白日里上街疲累了些,”点翠无精打采道:“我便不去了。你们几个只管去,吃酒吃果子也要尽兴些。”
秋月只道是她还为着赛巧之事恼着呢,也不敢再多问,只好应下。
丫鬟们都出去了,点翠斜斜倚在榻上,却是难以入睡,索性起身披了中衣,点了蜡烛,拿起一本话本子瞧了起来。
话本子里的痴男怨女只看的点翠心闷不已。
却听窗户外面传来小石子般敲打的咕咕之声,点翠放了话本子警惕侧耳而听,又听有人小声儿道:“四妹妹,四妹妹,快出来,来吃酒,咱们摆了酒席,就等你了!”
点翠听出这是岳公子的声音,赶紧穿了衣裳,立在窗下冷声道:“岳大哥莫要开玩笑了,半夜里吃什么酒。”
“不过才是戌时正,哪里是半夜,四妹妹快些,咱们都在院子外面等着。”岳公子快速的说完,便越墙跑了。
点翠听了半晌,果真是没了声音。
捡起桌上的话本子又堪堪的瞧了两页,点翠咬咬牙,腾的一下站起身来,轻轻推门去了。
出了院子,借着漫天的星光,赫然瞧见七个人影儿或坐或站或倚的在那长廊花树之下。
点翠微微抿了唇,对着大哥赧然道:“邀妹妹吃酒大哥只管派菡萏来言语两声即是,怎生还闹这样大的阵仗。”
归伯年瞧她只穿了件儿雾紫色的襦裙,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赶紧解下了袍子与她穿上。
“四妹妹可莫恼了,石子敲你窗户是我差了,原是不想惊扰旁人才出此下策。”岳公子赶紧深深唱了一诺。
“好好儿的你去瞧她窗户作甚?”袁知恒依靠在长廊之上冷声对着岳公子不满哼道。
点翠却头一次不曾接了他的话,由大哥牵着朝外走去,其他几位也起身跟上,袁知恒摸了摸鼻子,亦是缓缓起身,悠悠而行。
到了西院,遥遥的看见那颗百年大梧桐树的浓荫,走近了又能闻到饭菜酒香。袁福菡萏他们将碗碟摆好了,过来与点翠行了礼,便都笑着退了。
众人落了座儿,却听这里面年纪最大的李桑清了清嗓子,道:
“这头一杯酒,咱们敬四妹妹,今日七夕本就是女儿节,可惜这里没有葡/萄架、南瓜棚的,否则咱们都陪着四妹妹听听那牛/郎织女相会时都哭叫些什么……”
这话一说,岳公子与唐助教都噗嗤一声差点将茶水喷了出来,归伯年更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老李你到底会说话儿吗?牛/郎织女说的话儿,四妹妹还小可听不得……”岳公子哈哈大笑说道。
“闭嘴!”袁知恒瞧了一眼星光下通红着脸儿的徒弟,不禁呵斥道。
“哎呦,你瞧我这嘴,四妹妹莫恼,咱们是怕你赛巧输了心情不好,才想了这个法子来逗你开心……不对不对,四妹妹素来最是心灵手巧,怎么会输,定是那裁判他老眼昏花……”
李桑越说越不对劲,索性闭了嘴。
他们几个包括只有十二三岁的古光耀,除了秦举人在家乡有个通房妾室,其余的可都不怎么和女子打交道,说起哄人的话儿来除了牛唇不对马嘴就是画蛇添足。
第161章 醉言批命
“李三哥莫要紧张,大伙儿的好意点翠心里都明白。”点翠轻轻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好,我就说嘛,四妹妹性子最好最温柔,哪里是那些个娇蛮任性的京城小姐们所能比的。”李桑饮尽杯中酒开怀笑。
“京城女子也不全是那等娇蛮任性的,今日我与大哥就见了个极好的。”点翠说了促狭的眨眨眼睛。
归伯年只当是没听见,又为她添了一筷子菜。
大伙儿一见点翠不再怪他们了,赶紧说些趣事儿奇事儿逗着点翠开心,秦举人讲的是他的家乡江南小景儿。
唐助教讲得却是那日在茶楼里袁知恒误会点翠叫曲小姐欺负了,撸了袖子护短直教那曲华裳芳心碎了一地的“事迹”。
小师兄古光耀从袖中拿出一件木刻的云雀笑哨儿送与师妹点翠玩。
岳公子吃酒吃到酣处,直接翻身站起,拉了袁知恒一道儿,学那台上戏子唱起了老生花旦唱起昆曲来。
夏日之夜,繁星漫天,偶有阵阵酒风吹来又吹去,只将那千百年的老梧桐吹的醉了,枝叶儿舒展,沙沙作响。
点翠单手托腮,瞧着热闹,一会儿手中又摆弄着小玩意儿,乐的咯咯直笑。
笑归笑,酒却也是一杯接一杯的喝个没停。
不多时,便醉眼惺忪,笑的弯起,像极了天上众星捧着的那轮上弦月。
“妹妹,少喝些,这桃花酿初喝时柔和甜美,可后劲十足,小心醉了。”归伯年瞧着她吃酒吃的香甜,赶紧劝阻,边给她添了一筷子菜。
“人生得意须尽欢,想喝时为何不能多喝,大少爷你莫要拘着她了。”袁知恒是个疏狂洒脱的性子,对自己的徒弟向来也都不拘着。就连是坐在最末的古光耀,小小年纪难得喝一次,便一次喝了各饱,此时正抱着树干倒头呼呼大睡哩。
“你先前那些徒弟可都是男子,我妹妹却是个姑娘,女子毕竟不同于男子,自该规规矩矩因循守礼,哪里也能那般任性妄为?”归伯年不满袁知恒,妹妹向来最听他的,他这般不在乎的样子却是容易教坏了自己妹妹。
“为何女子非得规规矩矩因循守礼……”袁知恒照例是坐没坐相,歪着身子喝到开心处,索性拿起酒壶,仰头倾倒入口。
瞧着他这样子,归伯年索性不再与他争论,只细声劝说妹妹。
“大哥,今日我高兴,你就允我多吃些嘛,这桃花酿委实香甜!”点翠扯了大哥的衣袖央求道。
“伯年兄你便让四妹妹多吃些,左右是在自己家里,吃醉了,大不了咱们将她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回去。”秦举人为点翠说话儿。
“对……对啊,伯年老弟你就别……别拘着四妹妹她了,”李桑显然有些吃大了,瞧着俏生生乖巧可爱的点翠,恨不得上去拍拍她的小脑袋去,羡慕归伯年羡慕的很了,道:“四妹妹真……真好,若我是伯年啊,我必天天想法设法买了这桃花酿与她!”
说完了,想起自己穷困至极,素日里吃的身上穿的可都亏了四妹妹呢,又有些赧然的额喃喃道:“可惜我身穷志短前路茫茫,也不知何时才能买的起那桃花酿。”
他这话似在自言自语,可众人也听了个分明,大伙儿都晓得他的苦处,李桑在国子监算是年纪最大的学生了,连唐助教都比他小一岁呢。如今连个举人还没考上呢,也不知何时能出头。
众人一时沉默,却听点翠一拍桌子,大声道:“李三哥这话儿可差了!明年春闱你便能中举,秋了殿试又高中了榜眼,第二年便可吏部上任,一年进阶两品官阶。可谓平步青云,风光无出其右也!怎可说身穷前路茫茫,分明是前程一片大好哩!”
她这话儿煞有其事的一落,所有人所惊呆了,随后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连归伯年都笑着摇头,直指着袁知恒抱怨道都怪你平日里给她看那些话本子看的魔怔了。
“你们为何要笑,我说的都是真的,”点翠很是不满,气呼呼的鼓起腮帮子眯着眼睛,生闷气。
半晌又气呼呼的问向李桑:“李三哥,他们都不信,那你可信我说的?”
李桑挠挠头,四妹妹口中所说的他的大好前程,着实令他好生感动,就连他自己都不敢想的,此时若要说不信,四妹妹必会难过的。
“我信!四妹妹说什么我都信。”李桑也不顾那几人笑话,掷地有声的回道。
点翠一听终于有人信,吃吃一笑,道:“那日后李三哥,可别忘了与点翠买桃花酿来吃。”
“我家中兄弟姐妹少,四妹妹便是我的亲妹子,别说是桃花酿,四妹妹想要什么,只要三哥能办到的,必是上天入地在也给弄来!”李桑虽是醉了,可说这话儿的时候却是半点不打磕绊。
听了这话,点翠乐的呵呵直笑。归伯年与袁知恒亦是相视一笑,李桑这人虽然人穷但绝对志不短,他考不上举人,只因为他囊中的银钱只够他考了一次试的,自是先考秀才了……点翠吃醉了信口说来安慰与他的话儿虽然听着玄乎,倒也不是不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