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棠笑着冲他扬下巴,“沈木西,要不要载你一程?”
“沈栖。”
沈栖重申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好的,木西,”周景棠又问,“要不要上来?”
沈栖叹气,随便他怎么叫了,他摇了摇头,自顾自走在前头。
他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从自己身旁飞驰而过的摩托车。周景棠是故意的,从他旁边过的时候还鸣了一声喇叭。
新生军训为期一周,由津柳交界处刚退伍的军人担任教官,样样都按部队的要求来,非常严格,没有病假条,连女孩子也不允许随意休息。
沈栖在女生里个子是最高的,被教官排到了男生的队伍里做首排标兵。
军训几天之后大家基本上混了个脸熟,赵子乾老早就想跟着周景棠混,便借休息的空档来和他搭话。
“那个,第一排个高的那个,漂亮吧?”赵子乾指着沈栖,“我们私底下都叫他冷美人,话太少了!”
周景棠看过去,只能看见沈栖被压在帽子下的蘑菇头,有气无力地看着电线杆,不说话。
“叫沈栖对吧,腿长,又白,”赵子乾笑了笑,“就是感觉骨架有点大,有时候一看还挺英气。”
周景棠没忍住笑了。
得了,还是一个壮壮的樱桃小丸子。
女生们休息的时候都喜欢成群结队地去厕所,只有沈栖永远都是一个人,而且是什么时候人少什么时候去。
沈栖总是一个人盘腿坐在草坪上,呆呆的也不知道眼睛在看哪儿。
“沈木西,”周景棠递给他一瓶水,“请你喝水。”
沈栖逆着刺眼的阳光顺着那只手看过去,看到周景棠那副懒洋洋又坏笑的样子,心里很没好感,水也不接,低下头不说话。
“请你喝水,没听见?”周景棠的语气不太好,他几次三番地给沈栖脸,却没有得到对方一个好脸色过,次数多了,少年的里子面子都挂不住。
“不用,谢谢。”
头都没抬。
周景棠觉得,他以后要是再主动搭理沈栖,他就是猪。
军训结束,学校开始回收军训的迷彩服,没有任何补贴,但是美其名曰是要送给贫困地区的学生。沈栖军训结束的第一天便把衣服洗干净了,然后用干净的纸袋装好交给生活委员陈浩。
“景哥,你的捐不捐?”
陈浩没敢指望这尊大佛会捐什么军训服,只不过是随口一问。
周景棠没好气地说:“脏的你们要不要?要我就捐,不要老子也没力气洗。”
陈浩老实说:“肯定不要。”
“那杵这儿干嘛?滚。”
陈浩无奈,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被沈栖叫住了。
“我洗。”沈栖说。陈浩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我说我洗,”沈栖回过头对周景棠说,“你下午给我吧,我洗干净之后交给他。”
柳城在全国的直辖市里属于经济条件较差的,而溏沁镇在柳城周边的乡镇里,同样属于落后的。沈栖是穷人家的孩子,初中那会儿买不起校服,也是那一届的毕业生捐的校服。
如果随手多洗一套衣服,可以那些贫苦的学生得到免费的军训服,他是愿意的,反正不过是举手之劳。
☆、第七章
沈栖神色淡淡,顶着一头樱桃小丸子的发型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冷淡样子,表达了自己愿意洗衣服的想法,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时间有短暂的凝固。
最后在周景棠一阵低哑的笑声里被打破,他把凳子往后拉了一点方便搭腿,笑着问沈栖:“呦,沈木西这是打算给我洗衣服呢?怎么好意思啊?”
沈栖那一句“不好意思就自己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周景棠已经从善如流地接了下一句:“既然木西坚持,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下午给你送你那儿去。”
陈浩听出话里的意思了,立刻问:“景哥怎么知道沈栖住哪儿?”
周景棠说:“邻居。”
陈浩睁大了眼睛。周景棠住在政区大楼是一中人尽皆知的事情,没想到沈栖居然也住在政区大楼。
那政区大楼岂是一般人能住的地方?他看沈栖吃穿用度都是便宜货,一点儿也不像住在政区大楼的人。许是干部家庭走亲民路线吧。
陈浩在心里已经默认了沈栖也是官二代的想法,决定以后看人下菜的时候多注意一点。
下午放学回家,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就看到了提着袋子站在巷子口的周景棠。
“圆了你想给我洗衣服的梦,”周景棠嘴巴上占了便宜,便把衣服递给了沈栖。
沈栖接了袋子便绕过他进了巷子。
周景棠伸出的手僵了一会儿才揣回兜里,转过身看着沈栖走进巷子深处。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他却从心底生出了一种不满的情绪。
“很拽啊,沈木西。”
沈栖住在二楼,衣服需要拿到一楼的空地洗,那里安装了水龙头,也有排水口。
他拿出周景棠的军训服,浓烈的烟味扑鼻而来。可是洗着洗着,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男生是不是都是这样?
沈栖低头便审视着自己平坦的身体,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女生。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脱下身上那件灰色的蝴蝶领衬衫,然后告诉所有人自己真正的性别。可是仅仅是那么一瞬间。
妈妈说,她只有女儿,没有儿子。
周景棠的迷彩服被沈栖洗干净拧干水,挂在晾衣绳上十分服帖。
那天晚上,沈栖干了自己人生里第一件出格的事情。
他买了一包烟,是很便宜的那种,点了一支放在鼻尖轻嗅,还没有吸就被呛到了,咳了好一会儿。
是女孩。
是男孩。
沈栖犹豫了很久还是把烟头含进了嘴里,吸到口腔里就已经呛到眼泪都出来了。最后这种无意义的行为就这样结束,剩的烟连带着烟盒一起被丢进了垃圾桶里。
他又想起了沈清竹的话,她只要女儿,不要儿子。
所以,他长成了她喜欢的样子。
夏天天色炎热,周景棠的衣服到了第二天的中午便干了,沈栖装在袋子拿去交给了陈浩。
陈浩说:“你们这些有钱人真的是,挥金如土的大把,像你这么节省的,少了。”
“什么?”沈栖没有注意听。
陈浩摆摆手,说不重要。
柳城一中是市重点,向来是最看重成绩的。高一五班只是普通班,期中考试下来之后,算是对所有人的水平有了个大概了解。
第一名的男生是班长莫天,在年级里排前五十。沈栖努力了很久,勉强考到了前二十。
沈栖从小就不是天资聪颖的孩子,小学那会儿的成绩更是差得一塌糊涂,到了初中才稍微好一点。他不是天赋型的学生,每一分都是熬夜拼出来的。
他后面的那位,交了三门的白卷,班级倒数第一,年级倒数第二。为什么是第二呢?因为第一的那位弃考了所有科目。
学校宿舍到教学楼中间有片小树林,平日里是周景棠一行人的秘密天地,即使没有写上闲人勿入,大部分学生也不敢进去。
小团体是以周景棠,宁哲,林远为核心的,各自分散开来,又是很多个不良少年,总的规矩就是不学无术,逮谁欺负谁。
少年们总是有无限的精力,学习无趣,便都发泄在了拳头上,偶尔早恋,宣泄一下青春的荷尔蒙。
宁哲大咧咧地躺长椅上,笑着打趣:“呦,我们景哥第二呢?第一是哪个不长眼的孙子,景哥的宝座都敢抢。”
林远白了他一眼,正色道:“鄙人。”
兄弟留级也是一起走。
宁哲做了把嘴巴拉链拉上的动作,没安静几分钟又开口了,“景哥,改天约你们班木西小学妹出来玩呗。”
“沈栖,”周景棠纠正他,“下次叫错乱棍打死。”
宁哲比了一个OK,问:“那人家约得出来吗?”
“不知道,”周景棠说。
“试试呗。”
周景棠没有把约沈栖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以为林远和宁哲就是随口一说,等到九月中的一个周末,林远和宁哲骑着新提的黑金摩托来政区大楼下等他时,他才意识到这两货是认真的。
周景棠从来没有谁和谁不是一个世界这样的观念,他天之骄子,众人从来都捧着哄着,看谁顺眼就和谁做朋友,从来不在乎其他。